第六章一人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何去何从?”
何然轻声呢喃,他可以解答天下八股,在群儒间舌绽莲花,肚子里的诗书天知道有多高,却在如此简单的问题上犹豫不决。
简单,真的简单吗?世间之人想要找到自己的目标,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何其艰难,甚至有一些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其法,庸碌终生,浑噩度命。
反观那些心诚明澈之人,他们虔诚供奉自己的信仰,自始至终都未变过,如今莫不是一些当朝大儒,与定国武将。
且,世人皆以为学子须考取功名作为进士之途,也仅此一道,别无他法,入朝当官,享朝廷俸禄,视为光宗耀祖之举。
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何然想要的吗,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小接受老儒生的熏陶,仕途也许是他一生的命运,推脱不掉,可他自从前些年忽的“指入苍茫”之后,灵智大开,对于难解想不通的道理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清明,对于学问的理解也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见解。
也正因为那一次异变,他改变了初衷。
他不想画地为牢,终生只在笔墨朝堂之间逗留,他渴望更广阔的天地,一步步踏过这寸山河土地,迈过秀山古泽,见遍风土人情,徜徉山川之间,神游天地之上。
“抱歉,我志不在功名。”何然何尝不知道尹东升的想法,可惜,他无意于朝堂,终究还是摇头没有答应。
对于何然的回答,尹东升仿佛早已猜到,平静轻声问道:“什么是生活?”
“活着”
“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活着”
“那你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前十五年考取功名,中两年为了撑起这个家,后三年为了增长见识。”
“可你母亲希望你入朝当官,光耀门楣。”
何然不由得眉头皱了皱,沉吟了片刻后,坚定的说道:“一人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尹东升突然瞪目看向何然,好像有一些气愤,只是许久才悠悠一叹道:“好一个一人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虽然我早已猜到结果,可我还是想努力一下,果然,并没有什么出入,你我终究走上了两条路。”
“我真的希望你能陪着我走上这条帝王路,亲眼看着我踏上权利的巅峰王座,一起,笑傲河山!”
“你是不想看我过的比你潇洒吧。”
“呵呵,别那么直接。”
“江湖与庙堂之间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你我也不是不可再见,俩大老爷们别整的这么煽情。”
“好吧,今晚真的是道别酒。”尹东升感慨的说道:“当日母妃身亡,父皇只是惩戒了无端之人,对于大皇兄与二皇兄的罪行无动于衷,我愤然离去,冲出了庙堂,游历江湖,直至到了这里,停留了近半年的时间,可青山绿水终究不是我的归宿,不想面对的,总有一天还是要笑着去迎合,所以,今晚要道一声再见了。”
何然沉默了片刻,抱起脚下的酒坛,朝嘴里倒了倒,一滴过后再无晶莹,他又用力抖了抖,依旧,随即苦笑一声后将酒坛扔入湖中,道:“早知道省着点喝了。”
“不知今生是否还会再见?”尹东升看了看天上明月,与湖中倒影如出一辙,开口问道。
“会的,这一生,我怎么也会去那繁华的京都走上一遭的,只是届时,希望你还没被他们害死。”何然语气肯定非常。
“哈哈,记住这是你答应我的,切勿食言。至于生死,他们二人二十年都不曾奈我何,如今更是小道耳,你就坐等我问鼎江山,头戴皇冠之时吧,届时京都少不了你的美酒。”
尹东升霸气一笑,随后不再看何然,脚下轻轻一踏船桨,身体横掠向江面而去,再如蜻蜓点水一般穿过河岸,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黑夜中,银月下。
没有结束语,怕话中离别不舍,没有回头,害怕触景生情,难以出口,对于尹东升来说,如此,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位最为闲适淡雅的三皇子,武功竟然如此之好!
月夜下,独留何然倚立船头,看着好友消逝的身影,徒留一股怅然涌上心头。
尹东升此一去将会踏上一条充满权力与欲望的路,福祸难料,生死难测,他很难想象,尹东升那漂亮近乎妖异的面庞,挂上嗜血的狰狞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还有一句何然没有说出口,也可以说是二人相逢一笑,了然于胸,那就是二人或许今生再难相见,兄弟情谊再难相续。
如今大元皇帝正值中年,统御山河,临近寿终还有些年限,而尹东升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斗争,时间将会无限延长,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危机四伏,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冠上如何如何的罪名,身首异处。
而何然若是出行,路途遥远,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刚出清山县就会被强盗杀了。
只不过,二人依旧期盼还有再见时,那份希冀永藏心底,这短短数月之情,值得下次相见把酒欢。
清风冷月,碧波如万顷,远处屋舍高矮不一,楼台鳞次诘比,柳树翠柏掩于缝隙之间,柳枝随风摇曳,青云古道,大街小巷,明月湖畔。
西山矗立更远方,一座座连绵而起,似乎要将清山县合围,高大巍峨耸立在天地间,透着山野的雄浑,草莽的苍茫,与自然的灵境,在黑夜中渐渐湮没。
直至许久,何然才收回目光,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尹东升时,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傻娘们,自以为是的出门见见世面,因为他长的实在是漂亮,让人不得不产生误解。
直至在一次茅厕中,何然才证实了尹东升是个纯爷们,当时何然还不禁为自己奇葩的想法自嘲了一声。
当然,何然并不是有断袖之癖好,性取向非常正常。
想到二人饮酒畅谈,无拘无束的情景,何然情不自禁的叹息一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你还是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很深刻。”
“咦”
正在此时,何然目光停留在小舟之上,只见原来尹东升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包裹,他自开始就发现了,本以为这是尹东升的行囊,可尹东升离去时并未带上,不只是忘记了,还是刻意留在这里。
何然并不认为尹东升没了记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他刻意留下的。
打开包裹,里面数个大银锭,银晃晃的,细数之下竟然足足有三百两,除了这些银两,还有几张信笺。
“真的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因为我更想你随我去京城,可你还是选择看了,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告诉你,老子很生气,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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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也不牢骚了,这一个月除了盗了几坛酒,我又跑了一趟京都,这一趟把我累的,“枪”都差点折了,马都累死了十匹,下马的时候跟一宿毁了十多个小娘子似的,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真哆嗦啊,更他奶奶可恨的是,竟然还有人说我违背天地人伦,猪狗不如,“上”了马。”
“我擦,好在赶回来了,这里除了一些银两外,还有就是寻来的方子,对于痨病很有效果,小地方终究是小地方,偏野之地能出什么神医。”
“感激就不用了,早些来京都。”
尹东升落笔。
字简意该,却饱含兄弟之情,何等情真意切。
何然读完这封信,即便他是堂堂七尺男儿,可热泪依旧在打转,一个月的时间往返京都,即便是不眠不休的赶路,他都很难想象其中的疲惫,银两不计,一张痨病药方道尽了其中一切。
“兄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