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大雪下了一整夜都没停,路面上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温度低的寒冷透骨,即使出了太阳,这凝结的冰也不一定能化的开。
程亮顶着风雪已经连续开了一晚上车,都不曾休息。谢骏霖坐在后座上也是片刻不曾合眼,心中百味杂陈。思绪早就飞去了南京飞去了梅里,飞到了荣卿身边。这个时节正是起局的重要时刻,他也知道自己选在这个时候秘密去南边找荣卿有多么不理智,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等了那么多年,现在的谢骏霖实在不愿意再等一分一秒。
眼看离南边越来越近,谢骏霖在心中盘算着待自己见了荣卿要如何说服她与自己同来北边,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
汽车猛然一个急刹车,在路面上严重的打了滑,还好程亮反应快稳住了即将失控的汽车。突然的变故将谢骏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目光凌厉的望向车的前方。
只见迎面站立着两排兵士,在路中央扎起了警戒戒严的通关闸口。
程亮见情境如此,只得扭头看向后座的谢骏霖:“少爷?”
谢骏霖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额角,可真是头疼,自己悄悄的开车走,就是怕若是乘火车专列会他们被阻拦。可瞧眼前的阵势,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开门下车径直走到闸口跟前。
汪晋宁见谢骏霖都下车了,也不耽误迅速从车里下来从闸口里面出来,走了到谢骏霖面前。
“我要去南边。”谢骏霖向来不喜汪晋宁,没心思在这里跟他耽误时间。
“我知道。”汪晋宁一点都不惊讶谢骏霖的去向。
“让开。”谢骏霖毋庸置疑的下达了命令。
汪晋宁闪身让开,士兵们朝谢骏霖敬了军礼,随即打开闸口,整齐的刷刷靠向两边站立。
谢骏霖见闸口已开,也不多说扭头便要回到车上继续前行。
汪晋宁望着谢骏霖决然的背影淡淡的道:“我就是替妍菀转告你一声,谢骏铭跑了。”
谢骏霖脚步未停,甚至不曾扭过头来看汪晋宁一眼,大步上了车。
寂静的黎明,连雪声都能听的真切,汪晋宁相信谢骏霖也一定听的清清楚楚。
程亮见闸口打开,谢骏霖朝自己大步走来,随即点火,准备等他上了车便继续南下。
谢骏霖上车后用力关上车门,牙关紧闭,程亮从后视镜中看到谢骏霖面色极度阴郁,双手放在腿上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衣服都被攥皱了,而他的手指发白,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会连青筋都爆了起来。
程亮启动车子,向前开了过去,顺畅的通过了闸口。眼看汪晋宁与其他人都被远远的甩在后面消失不见。
“掉头。”谢骏霖却突然斩钉截铁的冒了一句。
“少爷?”程亮不解回头看向谢骏霖,昨日夜里谢骏霖突然要去梅里找荣卿,自己心里虽不赞成,可这赶了一夜路,眼看都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却突然又要回去。
“回谢府!”谢骏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浑身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许久后眼角缓缓渗出了些许晶莹。
程亮双手在方向盘上用力一打,汽车在冰雪之中戛然而转,飞速的朝来时的方向开去。
荣卿在梅里一住便是大半年,眼看着梅里满湖的荷花都要落尽了。荣卿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一个人住在这里说不出的惬意。宁静的古意小镇,远离浮世喧嚣,从冬到春再到夏再到秋,虽说八月底就已入了秋,但这里的温度却还是很高,白天里的中午,总是一身的汗。
宋申睿每月来一次看荣卿,也不多住只待三四天便走,每次来为自己带上许多物事,还有谢骏霖的信。
荣卿望着眼前败尽的荷花池,这大半年来,荣卿每日都要来这里坐上片刻,风雨无阻。只是也许今日却是最后一次来了,心中浮起深深地不舍。
宋申睿这次来,说现在南北和日本的关系非常紧张,已经大大小小起了好几次摩擦和小规模战火,眼看大战在即,荣卿不能再一个人住在梅里了,要让她随自己回南京城去。荣卿虽不愿意,但宋申睿态度坚决言道:“卿卿我从不强迫你,但凡能依着你的我都纵着。但这关系到生命安危的事你必须得听我的。你若实在不愿与我回南京那便去北边。谢骏霖一直要接你过去,如今南北关系缓和,同盟抗日,他已能护你周全。”
荣卿垂眸不语。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不应该再逃避了。我每个月都要替他给你送信,有些心结须解而不是一味躲避。”宋申睿双手扶住荣卿的肩膀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想让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申睿,此事我心中自有我的想法,你不必再劝。我与他,应势而为,莫强求。我和你回南京便是,只是我想住回江华楼。我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已经习惯了。”荣卿朝宋申睿微微一笑,只是这笑满含牵强未到眼底。
荣卿回了南京城,又住回了江华楼。江秋凉亲自出来将荣卿迎了进去。
“秋凉姐,我这次回来只是暂住在这里,不会再登台了。”荣卿不好意思的望着江秋凉向她解释。
“无妨,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你的院子一直给你留着,不曾有人住过,你那个丫头也一直住在里面等你呢。这里就是你的家。”江秋凉拉起荣卿的手,仔细端详着荣卿,这丫头也是命苦,情路一波三折。
“谢谢秋凉姐。”荣卿真心感激江秋凉,当年若不是她的收留,自己如今还不知沦为是何模样。便是到了今日,按说自己早就离开江华楼不再登台了。可她还在这南京城中为自己留了容身之地。
“你也不需谢我,这好也是我白落的。”江秋凉见荣卿虽说没有当初在楼里时明艳,但气色尚好,整个人散发出安宁淡然。她心中甚是放心,便笑了起来。
江秋凉见荣卿疑惑的看着自己,打趣道:“我虽说是这江华楼的老板,但这江华楼说到底还是依附着宋家的。你这院子是宋申睿专门划给你的,你且就放下心的住吧。”
曲欢刚开始见荣卿回来江华楼,心里恨的要死,这个女人好不容易走了,怎么就偏偏阴魂不散又回来了。自荣卿走后,她曲欢终于成了江华楼最红的歌女,可如今荣卿又回来了,曲欢生怕她再次登台与自己又争高下,还好她回来都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她出来抛头露面,整日里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见出门。就好像荣卿根本就没有回来一般,曲欢这才将悬了多日的心落回原处。
宋申睿来的时候荣卿正坐在窗台上看书,阳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泛着淡淡一层金色的光。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蜷着双腿,将书放在膝盖上,不知书中写了什么叫她能够如此沉迷,连自己来了都没发现。这样的荣卿宋申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专注而美好,没有悲伤,似是不食人间炊烟。宋申睿心底隐隐浮起一个羞耻而不能见人希冀,若是自己可以化作她手中所捧的书,哪怕只是被她这样深深看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