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北平,姚家戏楼。
姚家老爷身居要职统管军队粮草调配,在这兵戈戎马的乱世,有时候粮草比兵权更为重要,当局两派都对姚殊乾进行拉拢。姚殊乾夫人何静宜的生辰在姚府摆宴庆祝就显的有那么点权利场上捧高踩低的味道,不少同僚都携夫人前来庆贺,姚殊乾亦请了北平最有名的四喜班入府唱戏。
姚家戏楼上正是那四喜班的的名角儿凤凌唱到霸王乌江拔剑自刎处,台下的不少官太太们都拿起衣襟别着的丝绢悄悄的抹眼泪。
“哥哥~哥哥~”粉雕玉琢般身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女孩约莫十岁大小,手里拿着一把瓜子站在桌子后面朝姚夫人的方向喊着,十岁大的孩子皱着眉头假装声音小小的喊哥哥。
姚粟琦看见妹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心思也飞了,再也无法端坐在那里陪娘亲看戏了。
何静宜好笑的看了看自己这一双儿女,无奈的摇摇头。“粟琦,你去看茵茵在那里怎么啦?这么多夫人都在看戏,可别让她扰了兴致。”说罢又全神贯注的看向戏台。
姚粟琦得了话,向身边的几位夫人行了礼便朝姚茵茵走去,步子却是越发的快,恨不能一步就跑到姚茵茵跟前去。
“你这丫头竟会作怪,今天是娘亲生辰,大家都来庆贺,你不陪在娘亲身边看戏,东跑西跑还大喊大叫。”姚粟琦小大人的表情板起脸来装成熟,奈何十四岁的少年再怎么强装老成也掩不去青春的稚气。
小丫头才不管这些呢,“好哥哥,我可是给你偷了瓜子来,娘不让你吃瓜子,我们去花园吃吧。”说着拉起哥哥的手就往花园跑去。
二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荡呀荡呀,磕着瓜子。
“哥~那戏台上唱的什么呀,鬼哭狼嚎的,下面的夫人们都拿着手绢抹眼泪,我可是看见了。”
“什么鬼哭狼嚎?那可是四喜班的名角凤凌,爹爹专门给娘请来作生日的,他的戏在北平城里那是顶有名的。要是被那些喜欢他的小姐太太们知道你说他在鬼哭狼嚎可不得又叨叨你。”
“我就觉得他是在鬼哭狼嚎,哪有拿把剑哭来哭去的,一点都不好听。”
“凤凌唱的是霸王别姬,说的是楚霸王项羽兵败吴江,和心爱的女人虞姬殉情的故事,他俩的爱情多感人呀,你刚听他唱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就是这个!英雄末路,美人同赴!”
“英雄末路,美人同赴,哥哥你老说你是英雄,茵茵是大美人,那我们是不是也是霸王别姬呀,你是霸王,那我不就是虞姬?”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笨!霸王别姬唱的是楚霸王和虞姬的凄美爱情,我不是霸王,茵茵也不是虞姬,我们是兄妹,兄妹情深,以后哥会保护茵茵一辈子,所以即使你笨点也无所谓。”姚粟琦宠溺的把茵茵嘴角的瓜子皮拿掉。
“哥~我那天听见娘给爹念了一首诗,听着真美,就是不知道在说啥,但有一句我记住了。”
“哪一句呀?”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你说娘给爹爹念这个是想说啥呀,反正我看爹爹挺高兴的。”
姚粟琦年龄毕竟稍微大一些,平日里跟着学堂里的同学们也是念了些诗词的,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定是爹娘亲近时说的话被这丫头偷听了去,脸红道“你又偷听爹娘说话!”
“坏哥哥,你不告诉我,我去问爹爹!”姚茵茵像泥鳅一样从秋千上滑下去,拔腿就往姚殊乾的书房跑去。边跑边回过头来朝姚粟琦做鬼脸吐舌头大喊“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姚粟琦起身准备去追姚茵茵,在出花园的路口撞见姚府的管家,被管家喊住去了偏院。
姚茵茵一路风风火火的冲到姚殊乾的书房正要推门进去,却看见娘也在爹的书房里,恶作剧的捂嘴偷偷笑起来,等会听爹娘又要念什么诗,我再跳出来吓他们。
书房里姚殊乾何静宜气氛僵硬的对视。
“静宜你且听我一次,这是他们给我布好的局,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趁我现在与他们虚与委蛇,还有送你们走的机会。”姚殊乾为何静宜把脸庞侧面散下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
“殊乾,我不会走的,当初嫁给你就说好这一生都在一起!”何静宜目光坚定的看向姚殊乾。
“静宜我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可是粟琦还小你必须得带他逃的远远的,我安排了今晚的火车去南方,然后你们从南方做轮船去美国。十年之内都不要回来!今天府里热热闹闹的给你办生辰,谁也想不到我会在今天送你和粟琦离开。”姚殊乾用力的把何静宜搂进怀里,紧紧抱着这个深爱的女人。
“只有我和粟琦吗?那茵茵怎么办?那你怎么办?还有茵茵呢?茵茵那么小?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何静宜激动的推开姚殊乾。
“静宜,茵茵她其实不是我们的女儿,当年你早产大出血,根本受不了刺激,我们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万般无奈下我才从外面抱了茵茵回来做女儿,好在她聪慧可爱,你很爱她我也很爱她,在我心里茵茵就是我亲生的女儿。”
“我不听!你在骗我!”
“静宜你要冷静!没时间了!你现在必须冷静的听我说,汪家盯的我太严了,今天的机会实在得来不易,粟琦和茵茵只能走一个,否则大家都走不了。等会戏唱完的时候,你就带着粟琦躲在戏班子里和戏班子的人一起离府,我会带着茵茵去前面送客。”姚粟琦看着何静宜血红的眼睛满是眼泪,忍住抽泣,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有人会送你们去火车站直至你们顺利到达美国,谢家有人在美国接你们,将你们安顿好,从现在起你要坚强,我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护着你了。如果可以你们此生就留在美国别再回来。”
姚茵茵已经惊到没有知觉,原来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原来自己不是姚茵茵,原来爹娘决定不要自己了。
她转身朝外跑去,她要去找哥哥,哥哥会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她就是爹娘的女儿,就是哥哥的好妹妹,就是姚茵茵,她以后再不欺负哥哥撒娇耍赖了。
姚茵茵冲进姚粟琦的卧房,扑倒他怀里就开始放声大哭,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哄都哄不住。
“茵茵,你怎么啦?快别哭了!”姚茵茵在哥哥的安抚下慢慢平缓下来,生气的一口咬在哥哥的胳膊上,恨不能把自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只要自己以为不是事实,只要有人可以哄自己,就会当作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哎~疼~疼,茵茵,跟哥哥说到底怎么啦?哭的这么伤心?”
姚茵茵抬起头睁开哭肿的眼睛,扭过头忽然看见桌子旁的箱子,想起刚才爹爹和娘说的话。
“哥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也不要茵茵了?哥哥,我是你妹妹你别不要我!”说着又埋进姚粟琦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外祖家有事,我和娘回趟外祖家,路途遥远,你年纪小就在家陪爹,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给你带好玩的!”
姚茵茵紧紧抱着姚粟琦就是不松手,大声哭着,眼睛紧紧闭着就是不睁开,嘴里模糊的说:”哥哥,你也不要茵茵了吗?你骗人你不是去外祖家你骗人!”
“少爷你东西准备好了没?太太在外面等你。”管家推门进来。
“哥,求你别走!”姚茵茵拽着哥哥的衣服。
姚粟琦拉开她”茵茵乖,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今天是娘的生日,娘都要立刻回外祖家,所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茵茵别闹了,真的不能让娘再等了。”向管家使了眼色示意把茵茵抱走,管家上前把茵茵抱开。
姚粟琦拿上箱子转身想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回身”茵茵乖乖在家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吃的,等哥回来偷偷给你讲那首诗。”说罢走出门去。
“哥~哥~你骗人,你就是不要茵茵了!”姚茵茵狠狠咬了管家的手挣脱管家的钳制追出门去。
“哥~哥~”摔倒了爬起来又向前跑去,边哭边喊。
姚粟琦看到追来哭到近乎岔气的姚茵茵,瘦削的肩不禁颤了下,抿了抿嘴唇,弯腰放下手上的箱子想要往回走去哄哄妹妹。
“粟琦,你娘在前面等你快去!”姚殊乾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处。
姚粟琦停下了脚步犹豫不决。眼里净是对妹妹的不舍与心疼。
“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去!”
“是,爹。”姚粟琦看父亲已是不悦便又拿起箱子转身走了。
姚殊乾走到摔在地上的茵茵旁边,把女儿抱在怀里。
“茵茵,听话不哭,你娘和你哥回外祖家,过段时间就回来。这么大的丫头了还哭鼻子也不怕惹人笑话。”
“爹~爹~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不要茵茵了。”姚茵茵搂着姚殊乾的脖子死命的哭了起来。
姚殊乾抱着哭的震天动地的女儿一步一步朝花园的戏楼走去。
姚茵茵哭累了便睡在父亲的怀里,好像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涌进好多好多拿枪的士兵,领头的人率领其他人在姚茵茵的哭喊声中带走了姚殊乾。
而那场大火却是烧了尽了她童年所有的美好,还有所有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