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外的场景可谓是大场面,正前方是一处还算干净的客栈,那草篱笆围着一片还算不小的方地,只是骄外相迎的人,可是全副武装的军中人,左右配枪剑,列于客栈两侧,纹丝未动的军姿站立。
照容为之一愣,而这时,一位头戴钢盔,着朱红铁甲,身配两剑的中年男人,独自上前。
“在下程普,奉太守之命,在此相迎郭小姐、郭少将。”
程普?
照容又仔细打量一番,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一直低视着,未曾看她。最让她好奇的是程普的相貌,史书记载,程普相貌非凡,精计谋,善应对答辩,是位能文能武的人才,他辅佐孙家三世,人尊称他为“程公”。
“程将军言重了”郭表行理作揖,“郭某怎可称少将,郭某有的只是这一身戎装而已。”
程普面不改色,继续保持着谦卑。
“莫要妄自菲薄,郭少将如此年纪就可统兵,与太守公子同乃英才,受在下一声少将,又有何不可?!”
郭照容一旁默默的看着,未曾说话。
程普的出现,是否证明孙家对他们的重视?
这样想当然没错。
忽的,一阵尖叫声打断了照容的所有思考,她被郭表抱起在怀中,二人无不盯着那声音的源头。
随行护卫与长沙兵将也都纷纷把刀以对,离郭家兄妹最近的程普倒是少见的镇定,只是右手握在佩刀的刀柄上,严阵以待。
叫声没有停止的意思,还似乎愈演愈烈,照容搂住郭表的脖子,好奇的看向那顶轿子。
“容儿别怕,我在呢。”郭表这样安慰道。
照容轻应一声。
只见程普毫不畏惧的靠近那尖叫声所在的轿尾,就在马上要掀起轿帘时,一只圆滚滚的小东西翻到了地上。
“白罴!!”
所有人警惕着四周,白罴的子是不轻易现身的,可如今翻落在地,让很多人都认为周围的白罴数量应不是小数。
小白罴挣扎着,从地上翻了个身,睁开那双乌黑的眼睛,兹着牙,向众人尖叫着。
“为何舆轿中会有白罴?”郭表疑问。
程普环视周围,发现没有一丝被白罴包围的感觉,他走上前去,单手拎起小白罴的一只爪子。
因为拉扯的疼痛,小白罴的叫声更加凄惨,反手一抓,程普的手背被抓出了三道血色的印记。
因为疼痛,程普松了手,小白罴又摔在了地上。
“程大人!”离得最近的一个兵将见程普被抓伤,那双焦急的眸子恨不得将小白罴满门抄斩一般。
“没必要留了。”程普面无表情轻道一声,一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兵将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举刀向前。
小白罴的眼神中充斥着惊恐,努力的向前爬,却因行动缓慢而无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奋力爬到了狭小的轿底,躲在里面,不断的尖叫着。
照容有些于心不忍,轻声对郭表说“堂兄,能否请程大人放它一马?!”
郭表为之一愣,继而笑着点点头。
“程将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可否看在郭某的面子上,放这小白罴一马?”郭表将她放到地面上,上前与程普攀谈。
整个过程,她完全听不进去分毫,只因她的高度,能将那轿底的小东西的害怕,惊恐和绝望,尽收于眼底。
一阵之后,程普挥手致意“罢了,既然郭少将开口,这小东西就让它生死随缘吧。”
程普做事,说一不二,她的视线也从小白罴身上绕回到程普那里。
程普本就长得高大,双目总是下意识的看向远方,薄唇紧闭,可以看出是个严于律己之人,虽然不苟言笑,她看到更多是一种坚持而并非寡情薄义。
程普看向照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郭小姐的房室已然备好,想必大家也是饿了,不如入室好好修顿一番?!”
“多谢孙太守的好意,也有劳程将军了。”
“无妨无妨,请!”程普命人收了刀枪,作出请的姿势。照容手牵着郭表,走了进去。
室内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客栈,却也算上整洁,程普派了两个丫鬟服侍她。她也就笑着接纳了。
只是那轿外的尖叫声,让她实在咽不下东西。
“阿姐,可否把这盘,送去给小白罴?”照容指着那一盘子吃剩下的鱼头说到。
“这…”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若人问起,就言是郭小姐的命令。如今那小白罴赖在那轿底,许是饿了,等他吃饱,或许会自行离开。”她轻声说到。
两个丫鬟就跟商量好的一般,“小姐这可使不得,那白罴,岂是通人性之物,奴怕,怕…”
其中一个说的渐渐没了声音。
“怕死,对么?”郭照容的脸色跌到了零点,在郭家,她可没受过这份气。
算了,她心中这样想到,眉头的紧皱才慢慢松开。
如今乱世,能谋份差事,好好活着,谁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不久前,她不是也觉得,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么?!
“也罢,这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她轻声言道。
她从不愿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说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舌而已。
“是”
天已经微亮,白罴的声音如同魔咒让她无法入睡,不是因他叫的有多响,而是那叫声已经逐渐低声到消失。
终于,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拿起昨夜还未收拾的残羹剩饭,打开了房门。
“小姐!”守门的是南郡的兵将,一夜未合眼,显得有些疲惫。
“你们也是辛苦,先去歇着吧。”她从不插手她爹郭永训兵练兵,所以之前对这些地方兵从未有深处过。
“军中规定,没有少爷的命令,绝不能移动半步。”其中一人说到。
照容轻笑“这可是你说的。”
接着,她大摇大摆的向草篱笆门走去,草篱笆门附近也围着一群兵将,衣服服饰来看,既有南郡兵也有长沙兵。
“郭小姐!”众人行礼。
“嗯”她轻声言道,却发现那轿底早已不见了白罴的影子。
这下她有些急了,环顾四周,在草篱笆不远处的杂草丛中找到了它。
她先是一急,跨步向前,却被兵给拦住。
“小姐,万万不可。”几个人一边阻挠,一边悄悄派人去请郭表,或者是郭嘉了。
这时,小白罴圆滚滚的身子微动,翻了个身,许是闻到了肉的香气,居然扬起了头,盯着她看着。
她看着拦在眼前的长枪短剑,心中的愤怒徒然升起。
“是谁给你们胆子,敢用兵器拦我?”她冷眼瞧着,几人慌忙收了兵器。
“这白罴生性残暴,小姐可万不要接近他!”其中一人说到。
“残暴?本小姐看到的只是一个即将要饿死的生灵。休要拦我!”照容气鼓鼓的说道,继续向小白罴的方向走去。
“可是…”当他在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被人拍了一下,见郭嘉气定神闲的让他不要管,他们也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容儿…”
“…”她愣住了,楞楞地回过头,发现唤她容儿的人是郭嘉,她的心中却不知是何意味,只是那心头堵堵的,有些谎,又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万事小心”郭嘉手背于身后,广袖长衫显得他身型格外瘦弱,只是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塑造出他坚毅不屈的内心性格,那一句小心,似乎是他有意为之,又好似发自内心。
她彻底慌了神,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愣住,这时,她的裙摆被扯动,那小白罴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脚边,伸着爪子,想要抓到那离它不远的鱼头。
她回过神,蹲在地上,将鱼头放于他面前。
“快吃吧,吃完找个地方好好活着”
白罴本就可爱,如今的大小与一只土狗没什么区别,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直在颤动。
楞楞地,她又想起了那一声“容儿”。脸微红,也不敢回身,生怕那个人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的心情从未如此糟糕过。
偷偷瞄后方一眼,发现郭嘉早就不在那里,她以最快的速度提起裙摆,小步跑回房中。
“兄长,那是何人?”隶属长沙的一名小兵问“那一声容儿,兄长可听到了?”
他窃窃自喜。
“少言!这两位可都不是咱们可戏说的。”
“好奇嘛”他调侃道“谁人不知那小女娃娃是跟二少爷定了亲的,而那人居然张口就唤她,兄长不觉得可疑?”
“他是郭家人…”那人平静的说道,并示意让他闭嘴。
“兄长休要糊弄我…此行郭家人只有郭表,那郭表我还是见过的”拍着胸脯骄傲的说。
“世上郭姓之人又岂止一二,茫茫中原大陆,单是一普通世家公子,我们也只有行礼的份。”
见他恼怒,那人也就不说了,低着头,嘴里嘟囔着什么,发着牢骚。
深夜,一只滚圆的小身子翻窗入室,摸摸索索的爬上了床,把它省下未吃的一只鱼头放到了枕边。
当照容被那鱼腥味激醒,已经是深夜,她迎着弦月光,看清了那抱着她大腿撒手不放的小白罴。
无语道“也就是你命大,但凡屋里有我以外的人,你就不知道怎么死了。”
“嗯嗯,啊嗯嗯”小白罴看了她一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睡了。
“若你知道我们人类杀了你的族人,还会这样依赖于我么?”她无奈的抚摸着白罴的毛发。
月色皎洁,那月光似乎格外透亮皎洁。她淡然一笑。
“以后就叫你牙儿吧。”
多年后的白罴牙儿早以被郭照容放回了竹林,它总是一边啃着竹子,一边等郭照容来接它回到身边,这一等,就是作为它白罴的一生。
而郭照容早以成为那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决策者,开启了她作为郭照容,杀伐、狠辣的一生。
那时,她总是能想起牙儿。有些事情,牙儿可以不记得,但她不能当不存在。
她这辈子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