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金义走了。
她觉得此事也就消停了,这一场襄阳的鸿门宴,也就在意外中,圆满落幕。
因为过不了几天就是九九重阳,郭永等人也就商量着回南郡江陵,与亲人共度佳节。
郭家是传统的,每到节日都会齐聚一堂,她出来近一月也有些想念江陵,所以,姬昀问她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点头了。
只是,此行带着的还有两个姓孙的、一个姓张的。张大夫毋庸置疑的带去江陵,至于那两个孙家小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吧,古代人不都讲究诚信么,两个小孩,难道真要放手不管?
考虑到郭照容的感受,她那父亲,还特意询问过她的意见。
她能说什么,自然也就点头答应了。
启程的急,路上是走走停停,每到晚上也会在驿站休憩。
就这样赶了四天的路,听姬昀说明日午后就能到江陵城内,大家都很欣慰。
大家或许对古代的马有所误解,马是十分耗家财的一个代步工具。古代没有车,对马需求大了,自然供不应求,价格也是非常的贵。
西汉开国初年,皇室都找不到几匹颜色一样的马做马车,这都是有据可循的。汉武帝时,为了对付匈奴,养了无数的马,从西域引种,虽然赢了,国家也穷了,可见马是多么耗钱。
这么说吧,马就相当于现代的汽车,只是这辆“车”也需要休息,而且还要花心思砸钱养它,不能没日没夜的赶路。
是,古代是有驿站,但驿站上的马是供传递官府书文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地方。此次会面名不正言不顺,郭永也有所考虑,尽量不去驿站,免得落人把柄。
于是,郭永担心的问题就来了,能否赶上九九重阳?
好在天公作美,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事,在距离重阳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到了江陵城边缘。
夜已深,郭照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头上的伤口有些发痒,弄的她更加烦躁。
她蹑手蹑脚的翻下床,陪自己入睡的奶娘此时已经睡熟了,她也没打算打扰她。
一手拿起鞋子,一手提着裙摆,摸着黑,小心翼翼的挪到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本以为此时不睡的只有她一个,却不想不远处的石墩子上,一位翩翩少年此时正看着她。
“孙公子?”郭照容向前走了两步,才开口说到。
“照容?”
“这么晚了,孙公子为何在此?”她轻声问道。
孙策的外衣披在身上,也像是睡不着,才出来透透气,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闪着银光,格外亮眼。
孙策礼貌的笑了笑,说“叫我伯符吧,伯符是我的字!”
“伯符?”郭照容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为什么,孙策总是能让她如此尴尬。
似善意,他微笑且认真的说“我们相处半月之久,也算是友人,总是公子小姐,未免生疏…”
“伯符兄说的是…”
孙策的失望一闪而过,多一个字,为什么听着这么别扭。接着说“坐吧,照容也睡不着么?”
“是有些,许是白天在马车上睡过的缘故,还想找张大夫看看伤口!”
“伤口?伤口又痛了?”
郭照容摇摇头,淡然得说“那到不是,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张大夫睡了没有,不知这白绸可不可摘下?!”
“照容…还在怪我们么?”他问道“那日在厅堂…”
孙策想继续说,却被郭照容一句话打断。
“不怪,这头上的伤,闹成这样不怪你们,为了有人承担,让你付出终身,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客套的说,内心却在想:你老子是孙坚啊!我还想活久一点。
“是么……”
孙策又失望了,他居然为了一个三岁的女娃接二连三的失望,有些匪夷所思!
“对了,伯符兄在这儿做何?”她实在不想跟孙策讨论这尴尬的话题。
“我也睡不着,就在这儿看看月亮,擦下这匕首…”
说着,孙策把匕首亮在郭照容面前。
这只匕首尖是弯的,柄上点缀着宝石,纹路清晰,却画着与中原不相符的图腾,一看就是外族人的东西。
其实,郭照容是喜欢的,她喜欢这把匕首,试图的想去碰它,下一秒觉得有些不妥,歉意的收回手,看向孙策。
“是照容失礼了,如此心爱的宝物,怎是说碰就碰的!”
话虽这样说,但郭照容的眼神还时不时的看向那匕首,这眼神被孙策看在眼里。
他在另外一边拿起刀鞘,刀和鞘严丝合缝之后,放到了郭照容怀里。
“送给照容又如何?!喜欢就收下吧!”他也没给郭照容回绝的机会,手放在她的头顶,拍了拍“就当是我送给妹妹的礼物……”
“妹妹?”
郭照容疑问道,孙策这个人太过温和了,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是他妹妹,而他是她的大哥。
微风吹动着他耳角的碎发,虽然是傍晚,那微笑比星星和月亮更加闪耀,她在那一瞬间脸红了,回避起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是有魔力的,人自然而然的被吸引,郭照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自己也是那样的,深不见底,浩瀚无穷……
人总是希望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但眼睛会说话了,又希望能简单一点,就是这样纠结,到最后,不过是几十年而已。
她活了两辈子,很明白这种感受,也可以说,她被他眼中同样的情绪所吸引。
感情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没有道理可言,原本尴尬的场面,如今居然有了情愫……
她想她是疯了,只有疯了才会这样,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眼神……
莫不是成了三岁小儿,连感情都如此简单了?
孙策,孙策…
一个在历史上只存在了二十六年的人物,他没有他父亲的战功赫赫,也没有他弟的宏图霸业,上天对他是不公的,让他在最灿烂的时候意外的死去……
如果,如果他活着,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你活着,也许我们的结局都会不一样吧……
就在她握着匕首思虑万千的时候,张大夫的房内,烛光隐隐亮了起来,略显消瘦的影子忽大忽小,直到门打开,他一副受惊的表情看向我们这两个门神。
“公…公子小姐……这么晚了,二位为何在此?”
张机一手持烛一手拉着自己披上的外衣,说到…”
郭照容将匕首收进怀中,走到张机面前“张大夫,明日就要进江陵城了,照容不想亲人难过,所以…想问先生,这绸子可以摘下么,又怕耽误了先生休息,才纠结在此!”
孙策看张机在他身上犹豫徘徊,也走上前来,说“在下是睡不着,偶遇照容,不过既然照容都问了,在下也想听张大夫说几句。”
照容…照容…
不说还好,张机更加怀疑这两个小娃有什么了,连称呼都改了…
其实他留下来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阻止家兄作恶,一个是阻止孙郭两家定婚约,对他来说后者与前者一样重要。
他知道自己虽济世救人,但也做不到圣人贤士那般大义灭亲,孙权也绝不是不攻只防守的主,郭家实力不弱,若是听了挑拨,也许他大哥就真的完了!
况且,孙家的孙策、郭家的郭照容,两个人在智谋、学识、见识上,又与其他孩童不一样,天才少年也不过如此,这两个人若是真定了婚约……
他不敢想象,他也许活不到那个时候,却有种预感,他们会被载入史册,甚至这天下也会有他们的一份。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躬身做请的姿势“二位不弃,那就进房说吧!在下查看一下郭小姐的伤口。”
“好!”照容回道,跟在张机身后,靠着星星烛光,引路前行。
其实古代真的是什么都缺的,像那烛。又怎么会是蜡烛。
史书上有载,西汉是有了蜡烛,但十分稀有,只有宫廷中的人才用的上,到了东汉,也是只有皇上赐予的大官才能一饱眼福,得到了蜡烛一般也不会用,找个地方供起来!
这里说的烛是类似于火把的东西,比火把要精细,似乎是木头的材质不同,燃烧的时长很长,一根差不多能用几晚。
借着烛火,张机慢慢把绸绕回手上,当绸子彻底与她的额头分离的时候,张机与孙策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郭照容的肤色就算跟平常人相比也是白的,加上年龄小,如同白玉未雕琢一般,可是,在那受伤的地方,长出来的新皮与之前的皮肤交错出一圈不同于她肤色的交接线。
张机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结果算好的了,之前的药都是胡乱配置,对伤口和皮肤的伤害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那时他只是期盼能保住她的命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这疤占据了整个额头,还未完全长好,倒是不用担心再得伤寒,若是一直露着,是否对她的内心造成伤害?
“张大夫,是不是留下疤了?”郭照容不傻,看他们的表情就知晓答案,她也早有了思想准备,其实她对这件事挺看的开的,她现在才三岁,有些疤是可以随着年龄增长而渐渐淡化的。
况且有疤没疤,对她生活也没太大差别……
她这样想着,其实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在意的,她也怕别人对她说三道四。
这时,她想到一个主意,她解开额前的长发,怀中掏出刚刚孙策送的那把刀,二话不说就拔了出来。
“郭小姐!”
“照容”
两人一同叫出了声,张机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有事我们一起商讨!何必如此?”孙策走上前来,“我送你的匕首难道是自尽用的么?”
他十分焦虑,眼神在她身上就没有离开过。
“伯符兄与张大夫是不是想多了?我既然会怕家人难过来找张大夫,又怎会自尽?”
她淡淡一笑,扭动她的手腕,张机想了一下,也就放开了手。
“是在下失礼了…还望小姐见谅!”
郭照容没有犹豫,左手抓住前发,右手持匕首,手起落下,几缕青丝无声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