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月血染霜
第一章
鸾铃惊古道,浪子罹穷途【四】
过不多时叶雨潇便与那店伙儿一道回来。叶雨潇径自行到桌前将另一封信纸叠起,随手扯过一张牛皮包裹起来塞进店伙儿怀里道:“我夫妇有要紧事却行动不便,只得劳烦小兄弟一遭了。将这封信带去阴山不老峰无尘草庐,交于一位唤作水无清的老者。小兄弟可记住了么?”那店伙儿也不知听得明白没有,只是一个劲点头,叶雨潇略微皱眉,思忖稍许,又自怀里摸出一小方玉佩,正面刻着“阴山”二字,反面只刻了个“叶”字,想来是他师门信物。叶雨潇细心摩挲的一阵,随即拿过那店伙儿手掌塞进他手心握紧,道:“小兄弟,这是我师门信物,须得好生保管,切莫丢了去。到时便将这玉佩和信物一道交与无尘草庐之人,大哥这里先行谢过小兄弟了。”那店伙儿见他郑重,先自慌了,赶忙将那玉佩揣进怀里连连摆手道:“不碍得不碍得,大哥可莫要折煞了小弟。大哥看得起我,我必定为大哥办成这件事不可。”叶雨潇勉强一笑,转身去床边拿过行囊,随手解开,竟全是白花花银锭子,约有二百多两。那店伙儿看得这么多银子竟有些发懵。叶雨潇将那包银子重新包裹起来,随后绑了在那店伙儿背上。那店伙儿一惊,待要解开来,却给叶雨潇拦住。直急的那店伙儿要哭,道:“大哥这是做什么?莫非小弟给大哥大嫂办件事便非得收银子么?大哥难道将我当成势利之人么?”叶雨潇听了勉强对他一笑,拍拍他肩头道:“大哥自然知道小兄弟仁义厚道,只是大哥尚有重要事相托,况且银子大哥有的是。”那店伙儿颤声道:“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可这……可这银子委实太多了些。”叶雨潇道:“既然你当我叶雨潇是大哥,这些银子你便只管拿着。况且我嘱咐你这许多事,自也少不了花销。”那店伙儿心知没法子,便只能尽力办成叶雨潇交代事情。便急忙问道:“大哥说罢,还有什么事,小弟这便去办。”叶雨潇转头看了一眼妻儿,但见妻子神色凄楚,强忍着别过头去,道:“劳烦兄弟将我这孩子也一并带去阴山罢。”
陈笙听得竟身子一颤,神色更见凄楚,叶雨潇说完竟似了也没了力气一般簌簌颤抖。那店伙儿一惊,道:“这怎么使得?这么小孩子可万万经不起折腾,莫说我不会照顾孩子,即便会照顾这么小孩子也受不得半点颠簸……这…”叶雨潇挥挥手止住他话头道:“兄弟只管带孩子去罢,倘若他当真…当真有个好歹,也是命该如此,我们夫妇绝不至于怨恨兄弟。”说着抬头看着妻子,陈笙眼中泪光莹莹,低头看看幼子,又抬头看看丈夫,似是心中很难决断。叶雨潇看着难受,哑着嗓子轻轻唤了声“笙妹…”,陈笙明显身子一颤,随即一叹,也不言语,将怀里幼儿抱起来轻轻亲了一口。随即强忍着眼泪将孩子放到一边,转过头去,自包裹中扯出一张毯子来裹在幼子身上。随即抱了起来,缓缓行到那店伙儿眼前,强自一笑道:“这可有劳小兄弟了,还望小兄弟一路小心照料幼子,我们夫妻自会感激不尽。”说罢小心将那孩子递给那店伙儿,那店伙儿慌忙伸出手去接过来。
正当这时却听得“哇”一声那婴儿竟然哭出来。那店伙儿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陈笙正欲再抱过来哄逗,却被叶雨潇拉住了手,叶雨潇轻轻拍拍幼子,随即对那店伙儿道:“兄弟你便连夜走罢,切记莫要回头。”那店伙儿道:“大哥,莫非你有什么为难事情不成?况且你看孩子啼哭不止,怎生想个法子才好。”叶雨潇道:“无妨,兄弟只管抱了他走便是,待他哭得困倦了自会睡着。至于因由,大哥也没时间与你细说了,况且知道多了也对兄弟没什么好处。”那孩子尚且啼哭不止,叶雨潇不忍多听,遂对那店伙儿道:“兄弟这便快走罢,再晚些估摸着想走都走不脱了。”那店伙儿听了一惊,心道:“这些江湖大爷平日里威风八面,谁知道背地里也有这无可奈何时候。想是有仇家寻上门来,担心连累孩子,方才托付于我。”想是想到能给这江湖大哥看重,委托要事,竟有些热血沸腾起来。重重一点头道:“大哥大嫂只管放心,倘若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不让这孩子出一点岔子。”陈笙原本忧心忡忡,听了店伙儿这番慷慨言语,似是宽慰许多。叶雨潇重重拍了店伙儿肩膀一掌,直打得那店伙儿一个趔趄。叶雨潇道:“我叶雨潇没看走眼,兄弟也算一条汉子。倘若日后还能再见着兄弟,我便与你结拜成兄弟。”那店伙儿听了竟颇为激动。叶雨潇接着道:“时候当真不早了,兄弟这便走罢。莫要理会孩子啼哭,只管向着阴山行去。”那店伙儿呆呆点点头,叶雨潇推了他一掌,那店伙儿才醒过神来。对着叶雨潇陈笙慌乱躬了躬身子道:“大哥大嫂保重,小弟这便带着小公子去了。”说完便转身慌忙出去了,却听得那孩子兀自啼哭不止,惹得一阵喝骂声。
眼看着幼子离开,再听得遥遥小儿啼哭声,陈笙一时愁肠百转,泪流满面。叶雨潇轻叹口气,双手轻轻按着妻子双肩。陈笙猛然转身扑到他怀里,放开声哭起来。叶雨潇听着眼里竟也涌出泪水来。怕被妻子看见了更难受,便仰起了头深吸一口气。随即提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方才低下头来捧起妻子脸庞,看着妻子神色和脸上泪痕心疼不已。轻轻用手指将那些泪痕摩挲干净。陈笙定定凝视丈夫,终于止住哽咽。轻声道:“潇哥你莫要自疚,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只是心疼满儿……他那么小…便要受这许多罪…”叶雨潇轻轻掩住妻子嘴唇,长出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又何尝不是这种滋味。不过倘若因此能让满儿躲过一劫,即便再苦涩十倍我也心甘情愿。”说罢打横抱起陈笙放到床上,道:“现下满儿也送走了,我们便收拾早些歇息罢。养足精神,说不得晚上还有一场恶战呢。”陈笙听了登时柳眉一竖,恨声道:“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只管来便是,大不了一死罢了。”叶雨潇见得妻子模样强自一笑,道:“倘若那贼子见得陈笙女侠这般形貌,估计早便吓跑了。”陈笙听得丈夫打趣自己顿时瞪他一眼,心里愁绪却化去不少。叶雨潇道:“热水还有不少,便给你烫烫脚罢。”陈笙听了一忱,心里暖和许多,探头看着丈夫,想起他身上伤来,柔声道:“不急,潇哥你先坐着我给你包扎下伤口。”叶雨潇待要反驳,却被陈笙横了一眼,只得乖乖坐在床沿。褪去长衫,便见得内衣胳膊胸肋位置都渗出血渍,有些竟还没有干透。想是一路奔波创口又崩裂了。陈笙拿过包裹将药棉绷带都准备齐全,打过一盆热水来解开叶雨潇内衣小心擦拭。待擦拭干净了又在伤处轻轻涂抹药粉,然后用绷带再包扎起来。
前后约摸半个时辰才收拾停当。陈笙将包裹收拾到一旁道:“也不知那贼子和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对你下这般狠手。倘若那贼子当真是那杨玉郎,以他在江湖中行事,多半……多半便是冲着我来的…”“笙妹,”叶雨潇听了顿时气恼,振声道:“莫要胡言乱语。你是我叶雨潇妻子,谁想动你一根指头须得踏过我叶雨潇的尸体。况且这人在江湖贪淫好色,肆意妄为,倘若不是行踪难以捉摸早便给人杀了。此番这人见不得相貌,武功路数虽有些相似,却也不见得是那杨玉郎。你莫要再将那些挂在心上。”陈笙听得丈夫关切,展颜一笑道:“我不放在心上便是,不管是谁,我夫妻二人一起应付便是,即便死,我也和潇哥死在一块。”叶雨潇起身轻轻将她揽入怀里。稍微温存一阵,叶雨潇便将她抱着坐下,又去打盆热水过来。蹲下身子径自脱去妻子鞋袜。捧起她白嫩小脚放到热水盆里,笑道:“一向便是你伺候我,今晚我也服侍服侍笙妹。”说着自己倒“呵呵呵”笑起来。陈笙心知丈夫料定凶多吉少,方才以此弥补内心亏欠,是以也不反抗,任由他摆布。
叶雨潇这般洗脚便足足洗了半个时辰,竟比平常细微体贴许多。陈笙静静看着丈夫模样,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着丈夫脸颊。叶雨潇探头对她一笑,陈笙便也跟着笑起来。叶雨潇拿过抹布轻柔给她擦干净玉足上水珠,用手轻轻摩挲,笑道:“笙妹,你可当真生得好看,便是脚趾头也是一般好看。”陈笙听了心里欢喜,面上却生起一层红晕,轻轻啐他一句“油腔滑调”。叶雨潇憨憨一笑,道:“这便歇息罢,想是你也困得紧了。”陈笙轻轻应得一声。叶雨潇笑着起身将床铺收拾停当,抱过妻子躺下。随手将宝剑放在身侧,吹灭烛火,便和着衣服也躺下了。
叶雨潇夫妇正睡的酣畅,却忽然听得有轻微重物倒地声响。叶雨潇心里一动立时便醒了过来。暗暗抓紧手侧长剑。轻轻转头看妻子正睡的香甜,也不吵醒,只是多用些心思仔细凝听,却又听不得半分声响。正自疑惑,却忽然省起,思忖道:“我这般潜运内力,方圆十丈落叶飞花该也能听到落地声响。这客栈里有这许多房客却听不得丝毫呼吸打鼾声。莫非……不想竟牵连这许多无辜之人,这贼子当真心狠手辣,罪该万死。”想到此处便有些义愤填膺怒发冲冠。许是陈笙觉出异样,也醒了过来。轻轻握住他手。叶雨潇方才心头舒缓了些。侧过身子对妻子轻轻道:“你便躺着,我出去看看。”陈笙身子一颤,道:“他来了么?”叶雨潇轻叹口气道:“想是来了,这店子里房客估摸着也给那贼子杀了个干净。”陈笙听了竟紧紧咬住嘴唇,恨声道:“当真便要赶尽杀绝么?”叶雨潇凑过去轻轻吻她一记,道:“笙妹莫怕,大不了我夫妻一死罢了。”陈笙听了竟展颜一笑,虽在暗里看不太真切,叶雨潇却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真切切的欢喜。叶雨潇一愣,神色也柔和了些,道:“难为笙妹你还笑得出来。”陈笙道:“我心里欢喜,不管处境多艰难自然能笑得出来。还好潇哥你及时送走了满儿,否则我便当真笑不出来了。”叶雨潇听了才知因由,心里也宽慰些许,喃喃道:“但愿满儿吉人天相,一生平安喜乐。”念叨完毕轻轻摸过陈笙连环双刃放在她手里道:“我这便出去看看,笙妹一切当心。”随即又亲吻她一记便轻轻提起宝剑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