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光华散落，灰的是山，银的是川，树林子影影绰绰，映在人家的窗前。劳苦了一天的村民，食罢晚饭，尽皆睡了。山里的夜比之别处，总是来得更早一些。
此时，宋子言正撅着小嘴坐在床边，小眼睛不住的瞟着一边翻箱倒柜的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外公。他是老大不情愿与外公睡的，怎奈娘亲应允了。溪娘也不帮他说活，反而嘻嘻笑着，躲进了自己房里。他脱了鞋袜衣裤，转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想早点儿睡着。但越是想睡，反而失眠了。
刘老头那边似乎也忙完了。只见他从柜子拿出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个精美的木质机关小老虎。他说道：“子言，你看看，外公有礼物给你。”
“我睡着了。”
刘老头听到宋子言的回答，笑了笑，又拿出些许工具，坐在椅子上，修理起来。
宋子言虽然嘴上那样说，但心里还是很好奇。见外公半天没了动静，回过头来偷偷瞧了瞧。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那小老虎虽是木质，但表面黝黑光滑，具有质感。体积小巧，只半个手掌大小，模样却很精致，张大了口，每一颗牙齿都十分逼真。
宋子言坐起身来，盯着外公的动作。
刘老头在那木老虎身上，敲敲打打，装装卸卸，用桐油在它关节处涂抹，还用谷酒擦拭它的身体，奇了的是，擦拭完后，黝黑的老虎身上，出现了金色的花纹，更加逼真了。
在油灯照耀下，木老虎威风凛凛的立在了桌上。刘老头回头见到宋子言目不转睛的盯着它，得意的说道：“子言，你喜欢这个吗？”
宋子言急忙点点头，他是真心喜欢这木老虎。
刘老头，轻轻抚摸这木老虎，感慨道：“你可知这木老虎的来历？“
宋子言摇头不知。
刘老头神秘一笑：”那我给你说个故事。我们刘家世代木匠，原先住在中原。祖上更是师从匠神鲁班的儿子公输小乙。后来北方战乱，我们举族逃离，来到这西湘州，已经一千多年了。
相传我刘氏初来西湘，先祖刘琦与本地土著之酋西路苏苏交好。本地崇尚白虎，西路苏苏更是号称‘白虎之子’，会巫术道法，神通广大。他看上了先祖匠神手艺，取出三件先天灵物，阴阳石，青灵木，玄极精金，交于先祖锻炼雕琢，又亲自融入天地阴阳风雷五行之道，两人合力，打造出了三件通天法宝，风灵虎符、白虎御兽和黄极法剑。
法宝一成，天地变色，山河悲鸣。
先祖高兴之余，心知天下恐怕从此不得安宁。英雄相惜，西路苏苏与先祖两人相知。西路苏苏便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封印这三件法宝。关键时刻，不知为何消息泄露。天下道门、妖魔鬼怪，纷纷闻风而至，为夺法宝，大打出手。
西路苏苏封印了风灵虎符与白虎御兽之后就不支的死去了。先祖大悲，杀出重围，之中遗失了风灵虎符，而黄极法剑被人夺去。先祖带着白虎御兽从此不知所踪。但先祖留下一言：非西路苏苏之子孙，不能开启法宝封印。”
宋子言指着那木老虎，问道：“外公那这是什么？是白虎御兽？”又看到那木老虎明明是黑色的。
刘老头笑道：“这不过是后人用先祖留下的青灵木的一点边角料，做的小玩意儿。虽不是什么惊天法宝，但也是十分难得的辟邪之物，可作为传家之宝。我没有儿子，女儿所生的几个外孙儿中，也只有你一个男丁。这个我就给你了吧。”
宋子言高兴地接过木老虎，瞬间觉得和外公亲近了不少：“谢谢外公。”
刘老头道：“现在还生我气吗？”
宋子言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本来就没生你气。”
刘老头又道：“好了，等下再玩，你还饿吗？我看你刚刚没吃多少。”
宋子言听外公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点饿了，便点点头。刘老头从柜子里取出，一盒糕点，是米糕，加了花生和芝麻。宋子言看的直流口水。刘老头拿来给他吃，说道：“吃点吧，这是你大姨自己做的。”吃着，宋子言突然想到自己胸前的玉牌，隐娘姐姐不是把它叫作什么风灵虎符。莫不是外公说的那个？于是问道：“外公，你说的风灵虎符是长什么样子啊？”
刘老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传说，一般人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家是先祖刘琦的直系后裔，还真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外公你多给我说点故事呗。”宋子言也没再说什么。隐娘姐姐叫他不可将那玉牌随意示人，他也不敢拿出来给外公看。又觉得外公讲的故事很有意思，溪娘她们就不会讲这么有意思的故事，似乎有个会讲故事的外公也不错。
刘老头说：“等你吃完了，我再跟你说。”
宋子言听了，三口并作两口的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刘老头笑道：“你慢点儿吃，不要急。”说着，倒了杯水给他。宋子言吃完喝完，便仰头瞪大机灵透彻的小眼睛看着外公，等着讲故事。
刘老头收起糕点盒子道：“不再吃点了？”
宋子言摇摇头。
刘老头放好盒子，脱了鞋袜，上床道：“好，你先盖好被子，外公再给你说故事。”
宋子言立马钻进被子里，充满期盼的眼睛盯着外公。
刘老头心里笑道：“故事果然对孩子有强大吸引力。”也钻进被子里来，床不大，为了方便，两人各睡一头。刘老头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子言，你可听说过僵尸一物？”
宋子言点点头，他在学堂外的市井中听别人说过。
刘老头道：“这僵尸之说，由来已久。具体何时出现，就不可考了。世人有言僵尸吸血食气，是天谴之物，也有言僵尸长生不死，是地灵之体。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正的僵尸确实是天地生成的。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宋家在三百年前的先祖宋义尸变一事。
话说当年，我圣朝初定，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君主华夷。南边有个叫浮已的国家归顺，献给了皇帝一头金睛白炎踏云麒麟兽，途径我西湘州时，不幸走脱，造成生灵涂炭。
太祖皇帝大怒，急忙命人捉拿，正好你们宋家先祖宋义是当时西湘守备大将，他提点了一万军马，前去捕捉麒麟，却付出了极大的伤亡。宋义见昔日袍泽死伤惨重，一怒之下，竟将那麒麟给斩杀了。
朝中便有奸人进言，说宋义擅杀祥瑞之物，意在祸乱国家。太祖皇帝听信谗言，将宋义赐死，并满门抄斩，仅一子一女逃脱。
宋义含冤而死，死不瞑目。三月之后的某一日，狂风呼啸，暴雨骤至，一阵雷电劈开了宋义的坟墓。第二天，人们发现里面的尸体不见了。之后西湘州接连降了十几天的大雨，一刻也没停，泛滥的河水淹没了无数州府。
此时有人就说宋义大将含冤而死，化为了僵尸，因为有人在江河之上看见了青面獠牙的宋义在咆哮。当地官府得知后急忙上报朝廷。太祖皇帝便下令天下道门寻找僵尸。
其实道门中人早已知晓是有僵尸为祸，纷纷寻找而来。
这种一出世便带有天地异象的僵尸，叫作‘魃‘，是僵尸中的王，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魔非魔。不老不死，不入轮回六道，吸血食气，不与万类相同。按阴阳五行分，宋义这种叫作‘水魃’，其一出世，必是暴雨不止，洪涝泛滥。
最终道门中人在曲河之中找到了僵尸宋义，同时发现的还有害死他奸臣的全家尸体。报了仇的宋义，立于水上，仰天长啸，河水翻涌，巨浪滔天。
此时道门中人出手了，二者大战五天五夜，宋义最终不敌，被击杀而亡。此后天地才云开雨收，恢复平静。太祖皇帝也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杀忠良，方才酿此大祸，下了罪己诏，恢复了宋义的名位，让其遗子继承。这才有了你们今时今日的宋家。”
宋子言听得害怕，又十分入迷。他还从未听说过自家还有这样一位先祖，宋家除了父亲和几个对他比较好的亲戚之外，其他人在他的印象中都是些势利小人。
自从他爹死后，除了姓宋之外，他对宋家没有什么归属感。反倒是今天听了外公的故事，他才对宋家有了一点点好的认识。只是这个算不上英雄，又算不上坏人的先祖宋义，让他觉得莫名的同情，变成了僵尸，以血为生，虽然报了仇，活着恐怕也没什么意思了。死，也许是对他最好的解脱。他却突然问道：“外公，那个宋义真的死了吗？”
刘老头说道：“死没死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传说之后还有人看到过宋义，不过经人证实多为杜撰的。好了，故事说完了，以后还是不要叫外公给你说故事了，我也只会说些奇怪的事，看把你吓的。”
“我喜欢听，挺有意思的。”宋子言伸出缩在被子里的头，说道。
刘老头笑了笑下床，吹熄了灯：”睡觉吧。“
“外公。”
“嗯？”
“明天再讲一个吧。”
“好，明天给你讲，我们家门前那两颗槐树的故事。”
“嗯。”
被子里宋子言的脚冰凉凉的，外公将其放在腹部，温暖着。
宋子言带着刚刚那个故事，慢慢进入了梦乡。
月上枝头，万籁无声，世事不尽，魍魉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