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往事悲苦，复姓独孤（三）
却说独孤不易听完老海一番话之后，一身睡意全消。看着那个躺在椅子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男人，想着他的鞭子每一次抽到自己身上时那种刺骨的疼，想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他嘴里吐露出的一道道充满艰辛的活计，他本该恨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那摇曳的火光下，他却从那个一直被以为是个魔鬼的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丝温暖。回想起从他把他从三当家的屠刀下救下的那一刻，到今晚他那没有半点感情的话语，秋不易似乎明白了，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虽然不知道缘起为何，可他知道，自己得合计合计如何逃离这如同坟墓一般的埋骨山了，否者，过不了多久自己可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他，现在还不能死，整个秋家一千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还
需要他在将来向埋骨山讨回公道呢。秋不易把刚出生的猪崽提到垫有干草的猪笼里，然后又把那些夭折了放到不远处的树下，那早已挖好的坑里埋掉。虽然天色还没有放亮，可他却不得不赶紧挑起一担水桶，去小溪边担水。一直忙到日近中天，才把伙房前面那一排足足摆了三十口的大缸灌满。随后来到伙房，端起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赵龙歌早在五年前下山之初，便得了独孤淮的嘱托，要她前往燕山地界的秋家一趟，因为四十年前的那一场仙孽中，秋家于他独孤淮也算是有活命之恩。而他当年也曾许诺，如若将来秋家有好苗子，便纳入剑冢门墙。奈何他回到剑冢之后一心修炼，在娶了怀月之后更是几乎不曾再下山行走。所以这个承诺一只都未曾兑现，因而才叮嘱赵龙歌去秋家一行。可赵龙歌自幼入道，对人世间的那些个俗情向来比较淡薄，所以即便答应了独孤淮的嘱托，也没有一下山便去寻那秋家。直到她在天下游历了近五年，才堪堪来到燕山地界，向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石柳城秋家，早在两年前便已为这四周的某一伙强人灭了满门。当年那个景象可真是惨不忍睹，整个秋宅都被附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泥。赵龙歌有些诧异，于是问道：“秋家为何被人灭了满门呢？”，路人答道：“听说这秋家有剑仙留下的秘籍，那些土匪哪能不心动呢，所以才让人给灭了满门。”即便向来淡漠冰冷的赵龙歌，在听闻到此处时，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好似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股厌恶之情，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对于当时已经在第一劫修到大圆满的赵龙歌来说，想要弄清当年之事的真相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当她来到埋骨山的时候，山里的盗匪稀稀拉拉，应该是正好出门捞过路肥羊去了。此时她着一身绯衣，手里提着“龙渊剑”，那被丝带随意绾住的发丝慵懒地在她脑后飘起，一双丹凤眼里，冷若寒冰。随她走过的地方，一缕缕剑气肆虐纵横，只见那些个山匪大多数都是睁圆了眼睛，手捂着喉咙，而后满脸不甘地无力倒地。赵龙歌一路走到山腰，倒在她剑气下的盗匪已经数不胜数，可她心中的杀意仍然没有半点衰减，甚至那一开始，没有半点感情的干净眸子，此时也变得漆黑一片。远处，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光着上身，肩上抗着一根手臂粗细的竹子，一手拿着裹着柴刀的衣服，一手扶在肩头的竹子上，少年有一双如同琉璃一般的眸子，只是眸底布满了裂痕，赵龙歌从拿双眸子里望去，清晰地看到了两年前的灭门惨案，和这两年来，孩子身上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看着那孩子身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她那颗早已坚硬若磐石的道心，竟在瞬间变得有如天边的云絮般柔软。她眸子里的黑光渐渐敛去，冲着秋不易轻轻一笑，而后轻轻招手。秋不易本对一片狼藉和血腥的山下场面有些震惊和意外，可当他看到那张人生之中从未有过的真诚笑容，感觉鼻头发酸，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赵龙歌的双腿，想哭，却哭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过去，才能令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想哭，哭不出来，想笑，无从笑起。扪心自问，问者皆是心里一酸。
原本在燕山地界恶名昭著的埋骨山，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待到其他强人想来捡个便宜山头的时候，看着那被火焚过的地面，心里隐隐掠过一缕寒意。至于秋不易，只带了一只在埋骨山养了好几个月的大白鹅，就这样一人一鹅地，随着赵龙歌上了蜀山，进了独孤剑冢。
当然，独孤嫣然耳中所偶然听到的那些，不过是秋不易所经历的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她虽然心疼自己的师弟，却也仅止于此。以赵龙歌的性格而言，要想让她同意举办比武大会，那基本上是毫无希望的事。就连蜀山的比武大会，也只是因为她身为大师姐，不得不出席而已。可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听到独孤嫣然的提议的时候，眼睛一亮。竟奇迹般地同意了，只是她同样要独孤嫣然答应了她一个条件。就这样，剑冢的第一届比武大会这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
地点是千澜湖畔，至于参加比武大会的弟子，只有可怜的四个人，独孤嫣然，上官清茹，绾素，和独孤不易。倒是观看比武的人可真不少，亭子里坐着的，上官英和燕红袖，独孤淮和怀月，方佟禾，周文山，李青云，莲华，傅婉莹，裴澈，赵龙歌，而且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在，那便是剑冢的老剑主——独孤锦。而此时，独孤嫣然便坐在独孤锦的身边，一手摁在独孤锦腿上，一手要去扯他的胡须。独孤锦笑着仰起头
，让独孤嫣然轻易够不着。怀月在一旁看着有趣，反倒独孤淮一脑门子的黑线，早已无力叹息。其实今天这场比试，单单只是为独孤不易准备的。一年前赵龙歌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心里虽然装着无限委屈和伤痕，但却没有哭出来，很多东西一直憋在心里，赵龙歌心里知道，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坠入魔道。所以，她想借着今天的这场比试，来化解掉那孩子心里，这么些年所集砌的坚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