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明媚的早上,但他却起的很晚,因为昨天晚上打牌睡的太迟,当他醒来的时候宿舍只剩下他一人。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撒满半间屋子,金黄色的阳光把宿舍装扮的金碧辉煌,如宫殿一般,他现在就躺在这间宫殿中央,被闪闪着光辉覆盖着,阳台上偶有小鸟驻足,跳跃着叫唤几声,然后就拍着翅膀飞走了。
暖暖的阳光让他恍如在另一空间,或许此时我打开门,外面就会有一大群人拿着鲜花等着我,他们关心我,拥戴我,将鲜花抛向我,大声地喊着我名字,说着永远爱我,我是全世界的英雄……或许有一天这些真的会成为现实,他想。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意淫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听声音不像是他认识的人,那些人脚步杂乱,而且还伴随着敲门声。
他跳下床,拉开一个门缝,想看看外面的什么情况,他看到一个穿着一席青花瓷连衣裙的女生正背对他,站在斜对面宿舍的门口,伸着脖子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她在里面看了几眼,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还算干净,被子也都叠了,八分吧。
检查卫生的来了。
他轻轻地关上门,回头看了看,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推满了废纸、袜子、内裤、空方便面袋、吃剩下的菜、甚至还有半个压的扁扁的馒头,好像被谁的屁股坐上了,再看床上,没有一个人的被子是叠了的,全都胡乱地堆着,像一坨屎,桌子上的麻将还没有收,椅子七扭八扭地杂乱地放着,还有两张倒在地上,满地的烟头和废纸,而且有些地方还一片片黑乎乎的,不知是谁昨天晚上跟女朋友去小树木里野合踩回来的的泥,从泥土的颜色看,应该是教学楼后面小山坡上那片栗子林。
栗子皮那么硬,做的时候也不怕扎屁股,他想。
所有这一切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身为宿舍长,他实在是觉得脸上无光。
不过现在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首要问题是如何渡过眼前这道难关。
他先小心地把门反锁了,回手拿起一本杂志,从上面撕下一张纸,把门上的小窗户轻轻地堵住。
他蹲在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敲门声。
他没动。
“有没人在啊,检查卫生的,请开下门。”
他仍然没有动。
“不用敲了,堵窗户的全零分。”一个男性的声音说。
那个女孩“哦”了一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妈的,又是零分,他心想。
不过与零分比起来,更重要的还是名誉,把窗户堵了还可以解释说里面是很干净的,只是忘了把纸拿掉,如果把被看到宿舍如此之乱,即使最后得了一两分的,也会觉得颜面扫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得个一两分的比得零分更耻辱。
一切如常,他又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胡思乱想,他突然回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声音很好听,像收音机里每天晚上八点“情书时代”里女主播的声音,那是一个表白和示爱的节目,你可以把写好的情书寄给他们,他们就在节目里念出来,情书写的都大同小异,有些质量还相当差,但从女主播的声音里,却总能听出浓浓的爱意,那抑扬顿挫的柔美声线,有着直击内心的穿透力,让情书里的每一个女主角都能被幸福紧紧包裹,尤其是节目中的一段独白:
我喜欢吃苹果
其目的不在于解馋
而在于削苹果皮
右手拿刀,旋转着左手中的苹果,一圈一圈削下来
他们说“苹果皮不断,感情就不会断”
亲爱的,你能和我一起削苹果吗?
他猜想女主播肯定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每一个男人都将为她倾倒,要放在中世纪的欧洲,为她决斗而死的男人肯定不计其数。
他陷入深深的幻想无法自拔,一个拥有如此美丽声音的人,肯定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他想。
于是他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动笔写了一封蜜意浓浓的情书,而情书的女主角就是那位女主播。
信寄出去之后,他每个周六日九点都会准时打开收音机,渴望着他写的那封情书被她朗读出来,幻想着她读自己的情书的娇羞样子,肯定脸颊绯红,小鹿乱撞。
时间飞快,一个月过去了,他的情书并未被读到,他从最初的兴奋到失落,再从失落到愤怒,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坐着公交车去了她的工作地点。
在广播大楼的门口他张望了很久,都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去。
他看到大楼的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样子的,想着如果他就这么走进去,肯定会被拦下,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呢?平时自认为才思敏捷的他一下思路堵塞了,严重的智力失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开始觉得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都在看他,嘲笑他。这时他发现有几个人走去的时候并没有被阻拦,那两个保安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于是他也装着要去里面办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并没有人拦着他,他直接走了进去。
大厅里干净整洁,正面是一面墙,上面贴着一些相片和荣誉之类的,花花绿绿的装饰的很好看,左右两边是走廊,每个门口都贴着一个牌子,主任室、休息室之类的,他不知道在哪能找到她,在大厅里不停徘徊,不知往哪里走,正当他想找个人问一下时,他突然看到公告栏里有工作人员的简介,他找到她,只是个半身像,头发有些干黄,乱蓬蓬的顶在头上,没有扎起来,脸黑黑的,颧骨高耸,两腮深陷,显得很消瘦,鼻子塌陷,像被谁一拳打扁的,而且还打的时候可能还心不在焉,打歪了,眼睛小小的,黑色的部分有些发灰,白色的部分有发黄,显得很无神,可能是总主持晚间节目,熬夜所至,皮肤也很粗糙的样子,看着就很没手感。
总之,一切都与他的想象不同,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
肯定是贴错相片了,他对自己说。
这时从一个左边的走廊里走来一个女生,正是图片上的那个人,他直直地看着她,她低着头正在看手里的文件,没有注意。
难道就是她?如果真是的话,那么在刚才又黑又瘦的基础上还要再加个又矮。
肯定错了,他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时从她身后的一个屋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嘴里喊了一声那个女主播的名字,她站住了,回过头与那人打招呼。
他瞬间觉得五雷轰顶,两眼冒金星,险些跌倒,还好他离墙近,向前扶了一把。
他失落地走出大厅,并没有去听他们之间说些什么,他已经毫无兴趣,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快回去,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
坐在公交车上,他注视着窗外,看着一棵棵树从他的视线里远远退去,庆幸自己的情书没有被读出来,但同时他又感到一种悲伤,长达一个月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就这么草草收场了。早上的兴奋与现在的悲愤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身心疲惫,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睡上一大觉。
他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不经意地一侧头,发现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个女生也在不经意间向他这里扫了一眼,四目相对,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洗刷掉了他所有的疲劳的悲伤,他的精神为之一震,热血又沸腾起来,他又感觉到了希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还在看着她,而她早已转过了头,他的思维快速旋转,想着如何把握住这个机会,这回可是眼见为实的真货,货真价实的美女,失之交臂必将抱憾终身。
他在脑子里使劲地搜索,把他看过的爱情小说都扫了一遍,没有符合这种情节的,他措手不及,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一个比较妥帖的办法。
车已经到站,所有人都下车了,他还在车上苦苦思索,直到司机催促他赶快下车他才意识到到站了,而她也早已经下车了。
他快步跑下车,在人群里搜索她的位置,他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二十多年就等这一天了。
他找到了她,她正和一个女生手挽着手走在前面,他悄悄地跟在后面,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上前搭讪。
跟了一小段距离,突然他的心有些下沉,因为看背景这个女生实在无法勾起他的欲望,或者可以说这种身材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屁股大大的,罗圈腿,走路还一扭一扭的,八字严重。
他悄悄地跟了上去,听到她们的对话,他的心彻底的凉了,她的声音实在是粗犷,闭着眼听都能让人误以为是一个男人。刚才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太水了,不光冲洗了他的疲劳,而且一下子都把他淹没了,死无葬身之地。
一天遇到两个,真是祸不单行啊,他想。
他比回来的时候更疲惫了,一天里经历了两次精神失恋,这种双重打击对他的人生观貌似起到了一点积极意义,他决定放弃爱情,响应祖国的号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上大学的时候,他本来是决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现在改变主意了。
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的优点都赋予一个人,这方面强了那方面就会弱,一个人的身上总能找到优点,但也总能找到缺点。
有了前面的两次前车之鉴,他断定刚才那个检查卫生的女生,虽然穿着青花瓷漂亮连衣裙、长发披肩、头上系着粉色蝴蝶结、声音甜美醉人、身材婀娜多姿,但她肯定只是个背影杀手,正脸根本不能看,即便不能跟张飞似的青须遮面暴长钢冉,但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