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爷我并不认识,在我出生十多年前他已经死了,而且在村子里也没有人提起过他。我知道他纯属偶然,我是从一场纠纷中知道他的。我小的时候,村里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大吵大闹,比如说你偷了我家一把青菜了,我摘了你家几个梅豆了,诸如此类的事情。但这场纠纷比较香艳,是在村子的大坑中发生的,所谓的大坑确实是个大坑,但却是一个积水的大坑,夏天来临之后,村里的小孩子和青壮年都到坑里辞藻,小孩子还可以打水仗。久而久之,妇女们意见很大,几个胆大的妇女就在抹黑之后跳进了澡堂洗澡。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了戏就热闹了,不知怎么着就吵吵起来了,声音越来越大。在这些声音之中,我第一次听到了井爷的名字:
“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井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在这个同族同宗的小村庄里,提上辈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咒骂就更不会了,一般男人是绝少如此的,但这些女人嘛,她们就这样对骂开了。
那么谁是井呢,他怎么不得好死呢?
明显是井的后人的那个妇女明显的败下阵来了,她虚张声势了几声,就很聪明的被劝走了。当我很快就听到余下的妇女们在七嘴八舌的责备骂人的那个,不应该这样揭短,尤其又是上一辈子的事情。而且我又很快看到她的男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照脸就是狠狠的一个嘴巴,打她一个趔趄,上去又是狠狠的一脚,她直接就跌落都大坑里去了。
所以说,这个事情很严重,我一个小屁孩,也对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这些事情。后来的后来,我的一个堂兄,他要盖房娶媳妇,打地基的时候我去陪他闲聊,他才断断续续的把井的故事告诉我。
首先呢,井是我的爷爷辈,他和我的亲爷爷也还没有出五服,所以我得叫他井爷。井爷的主要故事发生在1942年和1972年,而且很明显,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的这个堂兄,我暂且叫他江哥,他有很多故事,有喜剧的,有悲剧的,有香艳的,有搞笑的……但这个,是最悲伤的。
1942年,日军已经侵入了中原,但中原人民最恐惧的不是日军,而且饥荒,井爷的故事由此登场。井爷那个时候还不到30岁,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儿子稍大一些,也就15岁左右,叫铁头,女儿稍小一些,叫小凤,这是他的小家庭。他在这个家庭里的角色是父亲,他还有一个大家庭,在大家庭里他的角色是长子、哥哥,他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和他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小,父母身体都不太好。就是说,虽然还不到30岁,但是他已经是两个家庭的支柱,一个小家庭,一个大家庭。1942年,中原大地持续干旱,老一辈的人都说是有人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生气了,连一滴水也不给我们了。开始时,大家还天天去看天,祈求老天爷开开眼,就是撒泡尿给我们也行啊,但不久就绝望了,再之后就默然了,老天爷是指望不上了。往年家里可能还有些存量,但连年的战争,首先得保证将士们吃饱打仗啊,他们早就把皇粮交了又交,还不到四月剩余的粮食就基本吃光了。井爷这一家也是如此,家里的粮食吃光了,井爷就带着家人去地里刨食去。
一般是铁头和小凤跟着井爷,铁头比较顽皮,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喜欢跑来跑去的,小凤特别可爱,她用柳条编了个小篮,紧跟着井爷,不停的和井爷说着话。
“大,你说我乖吗?”她眨巴着明亮的小眼睛,歪着头问井爷。
“妮子,乖啊,可乖了。”井爷回答到。
这个时候,铁头发现了一只老鼠,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
”大,小凤,你俩跑快点,逮住它。“
小凤高兴的抬起头来,顾不上和井爷说话,撒腿追了上去。井爷就不一样了,他没有盲目的追上去,而且截在了老鼠前头,三人一番奋战,终于把吱吱乱叫的老鼠逮住了。井爷要把老鼠打死,铁头不让。
”大,一死就不好吃了,回到家再弄死它。“
井爷沉思了一会,想了想,有道理,就说:“也中,我捆上它“。说着,解下自己的腰带,死死的把老鼠给捆上了。
”大,我们要吃老鼠吗?“小凤有点疑惑的问道。
”呃,嗯……哦,不吃,回家喂猫。“井爷说。
”哦?“小凤更加疑惑了,猫不早就死了嘛。
”大,再弄点其它东西吧。“铁头兴奋的嚷道,前面找寻去了。
井爷直起腰来,眼看暮色四合,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铁头,心想,这个孩子,中用了。再看看紧挨着自己的小凤,可爱的小凤似乎有点害怕,轻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晚上,井爷家终于吃上了肉,榆树叶、榆树皮还有点麦秸秆配了点麸子,这一顿饭,全家人吃的很香,但远远没有吃饱。
以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老鼠很快也被吃光了,榆树叶也吃光了,嫩些的榆树皮也吃光了,现在的榆树皮又老又硬,不太能啃得动了。
一天下午,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半空中,人们照旧半蹲在土墙边,饿得都不想说话了。远远的看到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小孩走过来了。一直等到快走进了,小凤才先喊了一声:”水哥,大姑。“众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哦,原来是姑娘回家了。
来的正是井爷的大妹妹,嫁到隔壁张家村的,拎了个瘪瘪的小包,脸色蜡黄,枯瘦如柴,两里的路好像走了几十里那样。
井爷迎了上去:”妹,你咋来了?“
”哥,孩他爹没了“大姑木然的说到,一边径直走到墙边,把包裹放下,身子秃噜了下去,靠墙蹲下了。
小水哥也就十多岁,平时和小凤玩的最好,这个时候刚刚死了爹,也没有什么兴致,但也表现不出太难过的意思。
”妹,还让咱这边去看看吧?“井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去了,我也不回去了,叔伯兄弟弄吧“。大妹神色惨然的说到。
”哎,也好“。井爷应道。他知道的,有几个乱坟岗,以前都是没有人家的路人,绝户的人家,夭折的孩子胡乱扔在那里,现在几乎每天都死人,慢慢的也就都扔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