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月伸出手想要用袖子擦嘴,看到一抹殷红,又觉得头晕目眩,讪讪地放下。
一张面纸,适时地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谢。”她喃喃地说。
“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偏还要生个什么孩子来玩。”展慕华的口气,可不算好。
萧冷月几乎气结,孩子难道是生来玩的吗?
“你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们过得好好的!”她怒视着他,可是在他古井无波般的脸容下,自动地偃旗息鼓。
遇到兵怎么说得清道理啊……
“我……去换衣服。”萧冷月泄气。
穿着他血迹斑斑的衬衫,就算她是吵架能手,这时候也似乎吵不起来。
悻悻地提着手袋回到卧室,拿出纸袋里的衣服。
专卖店就是这样一点好,只要光顾了一次,所有的尺寸就会被记录进店堂的电子档案。一个电话,就可以送来合身的衣服。
除了价钱比较贵,其他的服务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展慕华这样的人,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这件连衣裙还是贯彻了展慕华一向对她的打扮法则,粉底印着碎花的丝绸连衣裙,又把她的年龄,拉回到了三年之前。
款式却并不夸张,所有的剪裁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累赘的装饰。腰线收得略高,更显得她身材婀娜,腰肢纤细。
萧冷月不得不承认,展慕华挑选的这些衣服,比起从郝薇那里A来的香奈尔套装,确实更能体现她的美丽。
问题在于,她对美丽的重视,在三年前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存在了。
她甚至不明白展慕华的这种心理,为什么总是把她装扮得粉嫩嫩的,像是三年前的女大学生呢?
她已经踏进社会三年有余,而且还是未婚妈妈一枚。
世情冷暖,从那一天起,才真正品尝了个够。
甩了甩头,把展慕华莫名其妙的思维甩了出去。好吧,至少这些衣服她还能勉强穿得出去,比起以前那件泡泡袖来,这件衣服适合的年龄跨度,显然要大得多。
萧冷月走出来的时候,展慕华只觉得眼前一亮。
明明根本算不上明艳照人,可是他只觉得唯有她,会时不时地给他以视觉上的冲击。
仿佛是在心灵上开启了一扇明晃晃的窗,在最最孤独的时候,也能看到她展现出来的独特风景。
“你的长发……可真不听话。”他走近前来,伸出手挽住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勾在她的耳朵后面。
萧冷月的背脊一僵,这个动作,他做起来顺理成章,熟稔而亲密,仿佛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我还给你配了一双鞋子,你换上吧。”看她不说话,展慕华只能再次开口。
“哦。”萧冷月这才看到,还有一个纸袋。
鞋子是坡跟,淡橙色和雪白的小羊皮拼镶,皮质特别柔软。
她觉得自己又一下子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个在春风阵阵里迎风而笑的女生。
那时候,她的身边也围着不少大献殷勤的男生,而她选择了沈振浓。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并不太好。
听着雨打玻璃的单调声响,萧冷月有些恍惚。
展慕华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她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乌发轻垂,柳眉微扬,整张脸都比每一个最急切的梦里,都真实。
他决不会……再失去她。
哪怕只是禁锢着她的人,也不会让她再一次杳无音讯。
他竟然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她对于他的意义!
“现在……去上班吗?”萧冷月有点懊恼,自己这一觉睡得太没有负担,竟然错过了回去看望萧箫的时间。
萧箫,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儿。
“不用了,等我把一些数据收集好,就去乌镇。”展慕华低下头,继续关注手里的一叠资料,“我去书房,你自己收拾一下。”
“乌镇?”萧冷月意外地抬头。
威煌集团不是遭遇了危机吗?怎么一下子,又要去乌镇了呢?
展慕华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她并没有听到龙飞宇的电话,所以觉得出乎意料之外。
“烟雨江南,正是乌镇最好的时候。”展慕华撇着唇,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缥缈,“这个季节,也是乌镇最美的时候,不如去看看袅袅明丝,阵阵柳烟,你会喜欢的。说起来,我们从三年前相识,又分别了这么久,确实需要有一个浪漫的开始呢!”
“可是……”萧箫挣扎着想要反对,因而忽略了展慕华对于乌镇的叙述,大异于他平常的语言风格。
“我已经交代郝薇,这几天她可以带薪休假。你不放心她?”
“至少让我和萧箫说一声,好吗?我不能这样不辞而别,在小孩子的心理,会以为妈妈不再要他,而受到莫大的伤害。”萧冷月央求。
展慕华不大乐意她和萧箫恋恋不舍,可是她哀恳的眸子,却让他无法拒绝。
“我现在还有一点事没有做完,你可以打个电话。”
“能不能……”
“不能,别得寸进尺。”展慕华板着脸,“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和萧箫话别,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萧冷月拨电话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她连寸都没有得到,还怎么进尺?
好在萧箫和郝薇玩得正兴高采烈,软软的童音透过电话线传来,竟然让萧冷月心里一酸,几乎堕泪。
她生命的重心,就是他的身上呵……
“要听薇姨的话哦,妈妈经萧箫带好多好多的东西当礼物,好不好?”萧冷月故意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
萧箫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很久:“可是……我要妈妈,也要礼物。唔,还是要妈妈好了,礼物不要了。”
“箫箫……”
“好啦,别这么缠缠绵绵的了,你家宝贝不也是我的宝贝吗?又不是没有替你当过保姆,放心!”郝薇声音明快爽利,和她的工作作风一样。
“嗯,我没有不放心,只不过想箫箫。”
“总裁特意给了我带薪假,你和总裁出差,我不会去上班的。而且,我这里的钟点工阿姨,也可以帮我看着萧箫,她很喜欢孩子的。”
“别太宠着萧箫了。”萧冷月最后又加了一句。
有时候,郝薇对萧箫是真的没边没际地纵容。
“还没完?”展慕华无奈地看着她紧握着听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离开一个孩子,就会让她这样的伤心吗?
当初离开自己的时候,她可以走得无比决绝……
他的心里,又开始打翻了一桶什么,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感受。
萧冷月松开听筒,其实那边早已经挂了电话,只是她舍不得,哪怕是那“嘟嘟嘟”的忙音,都像是一种亲切的召唤。
抬起头,发现展慕华的眸底,竟有着一种莫名的痛楚。
她有点意外,眨了眨眼睛,那抹痛楚,却已经消失不见。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情绪呢?萧冷月自嘲地想着,顺从地站了起来。
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扁扁的拉杆箱,哪怕乘座飞机,也只需要随身携带。
乌镇是近年来被炒得很热的旅游胜地,就像是因为有了鲁迅和周作人,绍兴因而成了历史名城。乌镇亦然,因为茅盾而有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小桥、流水、人家,还有经风历雨的民居和斑驳古旧的老街,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萧冷月不知道展慕华为什么在威煌集团风雨飘摇之中来到乌镇,但至少不会像他所说的,是来旅游。
可是,看着他闲闲地乌镇的老街漫步,萧冷月不由得疑惑了。
乌镇没有下雨,黄昏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道是由一块块长条的青石板铺成的,两边是色泽泛黄的木板门和泥灰剥落的斑驳墙体,“咿呀”一声,仿佛走在历史的记忆里。
萧冷月真的不明白,他不是应该在B省焦头烂额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狭窄的街道上闲庭漫步?
然而,他微微含笑的唇,和放松的双肩,真的像是来度假。
甚至还在河边周梁画栋的横梁前停下脚步,仿佛那些花草虫鱼比股票的指数,更值得他关注。
萧冷月晃了晃头,还是找不出一丝真实感。
“这里真的是乌镇吗?”萧冷月疑惑地自言自语。
“当然,你觉得我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拐卖你吗?”展慕华似乎心情很放松,开玩笑的时候,都挂着一点浅薄的笑意。
萧冷月怔了一怔,如果不是他还穿着那身休闲西装,她会怀疑自己遇到了网络上最最流行的穿越。
瓦屋的屋顶在夕阳下向着东方,绵延地铺排开去,到了最东面的天际,已经幽黑成了一片黛青色。
古老和陈旧的石桥,和古色古香的房子,很像明清时候的场景吧?
真怀疑一个眨眼,眼前就会走出一个举着黄油纸伞的长衫男子,携着一个白底青花的女子,迤逦走过。
“你……身价千亿,哪里看得上拐卖我的那一点钱啊!”萧冷月自嘲地垂下了脸。
靠河的一边,有着一丛灌木,传来浓淡不一的花香。
薄暮的春风里,浮光掠影般地飞出一对彩蝶,翩翩地度河而去。
“嗤。”展慕华忍俊不禁,竟然笑出了声,却把萧冷月骇了一跳。
愕然抬头,他的脸在夕阳里明晰依旧。
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微微上翘,清眸如水,映着余晖的那一点璀璨。
红花绿草,彩霞漫天,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浓缩成了最美丽的画面。
一时间,她竟然看得呆了。
小鸟归巢的啾唧和鸣声,把她从呆怔的状态里唤醒。微微低睫,她才咕哝了一句:“这里一点都不像是旅游名镇……”
除了偶尔看到几个老人,狭窄的小巷里,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大部分的店铺都关着门,只有零星几家小吃店,还亮着灯光。但是里面并没有多少客人,稀稀落落地散在店铺的四角。
“这里曾经是乌镇最繁华的地方,但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或者搬出去住了。这里只剩下一些老人,早上还有些热闹,一过中午,就冷清下来。”
萧冷月默然无语,或者只有那些岌岌可危的老房子,从它们的门面上,还可以看得出是从前的大户人家。但是显赫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空留下一串夕阳,显照出它的没落。
他们回到旅店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全都沉到了地平线以下。
萧冷月以为展慕华是属于高楼大厦的五星级酒店的,没有想到他选择的旅店,规模却并不大。
大概有几进的样子,临水依桥,屋檐微翘,像是走进了**初年的大户人家。
旅店不设餐馆,不过穿着时髦的老板娘,很热情地介绍了旁边不远的一间饭店。
说是饭店,规模也小得可怜,跟A市和B省那些星级的饭店不能比。生意也清清淡淡,上座率很低。
“现在热闹的是东栅,是旅游的重点区域。不过西栅也在计划之内,恐怕在年后就要和东栅一样进行大规模的修整,以后再想看这些原汁原味的乌镇,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展慕华的神色里,竟然有着淡淡的惆怅。
“东栅?我只知道北京有大栅栏什么的。”
“乌镇的街不称街,就称栅。”展慕华闲闲地解释。
萧冷月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你……来过乌镇?”
“嗯。”他轻轻点头。
如果是旅游,应该也不会走到这些偏僻的小巷来吧?而且,这间旅馆,怎么看都不显山不露水,地理位置也不见得优越,他怎么一眼就相中了这儿?
萧冷月还是忍不住动问:“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旅游啊!”展慕华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你又不去矛盾故居,又不去……这样像旅游吗?”
“乌镇的魅力,就在于平常的街道。那些所谓的故居,都经过了后代的修缮,其实是最没有看头的。”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只是看起来,他并不像可以领会古风清韵的人。
一个商人……用薇子的话来说,没有商人不是满身铜臭味道的。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展慕华也可以想像她腹诽他的内容。
“你了解我多少?”他忽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