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月给出的两个月期限，是有原因的。
她的自学考试，申请了学位。本来七月份可以拿到的学位证书，因为学校更名，连同毕业证书，一同延至十月初才能领取。
没有了展慕华的私人纽带，她就只能靠自己好不容易考来的学历证书和学位证书，去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了。
所以，她需要这两份证件。
好在她的要求也不高，对生活的适应性也很强。
不用努力为萧箫提供更好的生活，哪怕拿最低工资，她也可以度日。
而几次同往展家大宅的经历，让她对何吟秋彻底放下了心。
除了偶尔会忍无可忍，那是因为何吟秋对萧箫毫无原则的纵容。
萧箫真是被她宠到天上去了，萧冷月有时候无可奈何地想着，也许几年以后再见萧箫，他已经是一个霸道的少年。
可能像是展慕华的翻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吧？
萧冷月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对展慕华抱有成见。
现在比较能够接受他在身边，生活里、工作上，处处都有他的踪影。
人家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和展慕华，却是抬头能见低头也见。
就像是现丰，两个人吃过了晚饭，萧冷月洗碗，展慕华负责用清水过。
流水线作业合作无间，效率很高。
有时候也免不了有肢体接触，耳鬓厮磨之间，却觉得这样的时光，可以留作永恒。
萧冷月偶尔会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许并无不可。
他们之间的摩擦，似乎越来越少。
即使偶尔会升温，也会在彼此各自的忍耐里，各退一大步而消弥于无形。
那些被浅浅淡淡的痕迹，反倒成了一个个回忆的印记。
真想就这样……
萧冷月被自己忽然滑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手上一滑，沾着洗洁精的碗碟，就落进了水池。
“怎么了？”展慕华笑意吟吟，“不会是被我骚－扰的原因吧？”
萧冷月嗔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这样的气氛，真让人留恋啊！
萧冷月感慨着，一度动摇了离开的决心。
十年吗？
就算是偷来的，也有十年的快乐时光啊！
她悄悄抬眸，展慕华过水的动作，还是显得不太协调。
不过，他的动作，做起来还是很舒展的。
人长得靓，就算笨手笨脚，也不乏可看性。
萧冷月重又捡起碗来，两个人的碗碟，并不算多，很快就洗完了。
这样的饭后家事，倒像是联结两个人感情的纽带，一头牵着他，一头系着她。
她擦了擦手，站在一边看展慕华把剩下的碗过完。
“喂，你还真甩手啊，也不说过来帮我！”展慕华把碗放在水池边上，萧冷月放进碗柜里。
“你自己抢着要来做的，我怎么能打消你的积极性呢？”萧冷月笑容满面。
小吵怡情，小闹增意，这样的日子，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是鸳鸯只有一鸳一鸯，而展慕华到如今还有至少三个女人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萧冷月从来不问，因为她自认没有立场。
“我是来帮你！”展慕华咕哝着，从身后把她抱了个满怀。
香软的身子，在怀抱里镶嵌得恰到好处。
展慕华体贴起来的时候，真是一个不错的情人。
“来添乱还差不多……”萧冷月丝毫不给面子。
“我添乱了吗？”展慕华恨得牙齿痒痒。
太不给面子了吧！
萧冷月笑得唇角微弯：“是谁第一次洗碗的时候，一套碗碟只剩下硕果仅存的一只小碟子？现在还留着呢，聊作纪念！”
“我的糗事，你倒记得分毫不差！”展慕华不满地凑在她的颊边，“谁第一次不会失个手啊什么的？”
萧冷月忍笑：“是是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就算是我们伟大的展总裁大人，也不能例外。”
“你呀！”展慕华又好笑又好气地在她的额上弹了一下。
明明是个亲昵的动作，可是展慕华失控的力气，却还是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一抹红痕。
萧冷月苦着脸：“莽夫！”
展慕华不理她的抱怨，用手量了量她的腰身：“怎么还是这样的细？”
萧冷月诧异地问：“你这话才奇怪呢，你难道喜欢水桶腰？”
难不成他的审美观比较独特吗？
弃杨柳细腰，而取水桶粗腰？
“那倒不是，只不过……”展慕华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萧冷月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展慕华的下文，忍不住追问。
“最近……我们没有采取避孕的措施吧？”展慕华不怀好意地凑近她。
“我有吃药！”萧冷月板着脸。
敢情他是打这个主意！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哦。”展慕华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想为萧箫生个妹妹吗？有个女儿像你，牙尖嘴利的，一定很好玩。”
“孩子生下来不是为了好玩的。”萧冷月淡淡地说，“你觉得萧箫好玩，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最好玩的时候。大了小了，都没有这么可爱。”
“生萧箫的时候，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他在她的耳边叹息。
仿佛一直叹到了她的心弦深处，让她的心肝儿，都不小心地抖了两下。
事后的安慰，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还好，有薇子在身边。”
展慕华“嗯”了一声，很久都没有说话。
萧冷月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双臂被箍得很紧，萧冷月有点重心不稳，不得已半倚住他。
这样的姿势，显然很得展慕华的欢心。
一只手伸过来，抵住她的后脑勺。
萧冷月被迫把额头抵在他的肩窝上，因为两个人的体温，仿佛整间厨房都逐渐地升了温。
映在厨房瓷砖上的影子，只有一个。
恍惚间，萧冷月觉得这就是她的天堂。
但分明又知道不是，因而心里更是怅然若失。
时光仿佛在刹那之间，凝成了一线。
谁也不愿意先动一下，依恋这一刻怀里的温暖。
可能是站得太久，萧冷月的膝盖有点软。
“腿麻了？”展慕华活动了一下双腿，“明天下班以后，一起去健身中心。”
“哦。”萧冷月随口答应。
反正他要去，她总是要跟去的。
她是他的首席秘书兼私人秘书。
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
“下次你再生小萧箫的时候，不会再是一个人。”展慕华像是承诺，又像是期待。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薇子一直陪着我的。”
萧冷月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心里，也并不是不遗憾的。
看到别人对着老公撒娇，即使最平凡的长相的身世，也是值得羡慕的吧？
“不会是你上次生产，没有养了吧？怎么我天天努力，还是没有动静？”展慕华放在她腰间的手始终没有离开。
“避孕药为什么会被发明？就是因为它可以阻止女人怀孕，少受痛苦。”萧冷月白了他一眼。
“但是……”展慕华有点苦恼，“你吃的，并不是避孕药啊！”
“那是什么？”萧冷月的脸上无怒无喜。
展慕华苦着脸叹气：“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在你的药瓶里，换了维生素C。”
萧冷月的神情更奇怪，像是要生气，又像是伤心，还像是……
总之，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展慕华就是看不懂。
“你倒不怕我维生素C中毒吗？”
“维C是给你补充营养的，怎么可能中毒！”
“没见识……”萧冷月白了他一眼，“维生素中毒事件，可不是一例两例了，你还真孤陋寡闻！”
“你每天吃一颗，怎么会中毒？”展慕华不以为然，“别把我说得这么低能，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老天爷不想让萧箫有妹妹，我也没有办法。”萧冷月摊了摊手，“反正，我有了一个萧箫就够了。”
如果他知道，她另外藏了一瓶避孕药在浴室最下面的那格抽屉里，不知道是否会暴跳如雷？
早就知道他动过的那瓶避孕药有猫腻，萧冷月为自己的明察秋毫，暗暗得意。
“可是，你没有发现，萧箫现在被我妈妈抢走了吗？我们连半杯羹都分不到！”展慕华不满地嘀咕。
“你妈妈……对萧箫很好，我很放心。”萧冷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后，连忙转移话题，“你的公事做完了吗？”
“我去书房，你也来吧。”展慕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明明每个晚上都紧紧地抱着她入睡的，可是却仍然抱不够似的。
“好。”萧冷月想，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泡一壶茶，你上次泡的花茶，味道还是不错的。”
“那个啊，我随心所欲泡出来的，自己配了几样花。”
“很香。”
“加了勺薰衣草嘛！”萧冷月笑，“其实有的花味道不怎么样，不过薰衣草的味道很浓，足以盖过那些负面的味道，所以喝起来还是香的。不过，花茶的味道不持久，几杯水下去就淡了。”
萧冷月泡好了茶，一抬头，意外地发现他还站在厨房的门口。
“怎么了？”
“哦，我替你端茶。”展慕华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小托盘。
萧冷月于是两手空空，斜插在上衣的口袋里，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逸出来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打得很长。
萧冷月踩在他的影子里，心里有着淡淡的喜悦。
书桌很宽大，足够两个人伏案工作。
当然，萧冷月没有什么工作，所以自己拿了一本书看。
“在看什么书？”展慕华看她拿了一支笔，还在写写画画，倾过了身看书封皮。
萧冷月遮遮掩掩地包着封皮，展慕华只看到一张广告画。
“包得这么好啊！《人力资源管理理师》？”展慕华翻开内页，有点意外。
“反正是陪你，随便找本书看看喽。”萧冷月耸了耸肩，有点不自然。
“怎么对人力资源感兴趣？”
“怕有哪一天会失业，所以想考张证来防防身，为自己寻找工作增加一点筹码。”萧冷月淡淡地说。
“你放心，即使我们……我也会为你安排的。”展慕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虽然他说出了十年的期限，但也没有说非把她赶走不可啊！
她是萧箫的妈妈，他肯定会安排好她的生活，不舍得她再受苦的。
“我喜欢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而不是仰人鼻息。”萧冷月有自己倔强的一面。
“你参加培训了吗？”
“培训费那么贵，简直像是抢钱……”萧冷月咕哝了一句，“我自己看看书就行了。再说，现在还不到考试的时间呢，我就是拿着书随便看看而已。”
总要把自己安顿下来，才能安心去考试吧？
“我……”
“不用你替我交。”萧冷月未卜先知地截断了他的话。
展慕华苦笑：“你已经是我法律上的妻子，难道还不肯用我的钱吗？”
“也不是……”萧冷月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还不习惯我的新身份，所以拒绝得有点生硬。”
展慕华笑骂：“哦，原来你只是觉得拒绝的方式不对啊！”
萧冷月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就算真是你太太了，我也习惯自己赚钱自己花。”
法律上的夫妻，并不代表什么。
萧冷月要的，是感情上的夫妻。
这一点，展慕华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张爱玲说，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实验。
对于萧冷月来说，她还没有爱展慕华爱到这样的程度。
爱？
她忽然被这个词烙了一下，手里的书，几乎因拿不住而掉落下去。
所有的爱情都不足以给人依赖，萧冷月并不相信爱情会真的能够天长地久。
她宁可相信，爱情之花，会在瞬时开放。
用一刹那的时间，挽起一生的芳华。
而他们，连这样的瞬时，也不曾有过。
“什么叫真是我太太？你现在就是我太太。”展慕华板着脸纠正。
“是啊，地下的。”萧冷月笑着做了一个注解，在展慕华开口解释之前，把话题转了开去，“你的公事不急吗？”
“最近不是很忙，现在的展氏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嗯，要是一直那样的忙法，铁人也会受不了啊！”萧冷月适时地表示了一点同情。
展慕华咧嘴笑了：“你看到的就算忙啦？三年前，我刚接手的时候，那才叫焦头烂额，忙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呢！”
“那你还……”萧冷月咽下了半句话，脸却有点不自然。
忙成那样，还不忘找女人呀！
展慕华的私生活，实在有够强大。
她忽然不想知道，任何关于展慕华私生活的任何事。
“对了，我想让萧箫跳班读。”
萧冷月游离的心神，立刻被拉了回来。
“为什么？”
“以萧箫的程度，读那个班，进度太慢了。其实，他明年就可以上小学一年级。”
“明年？”萧冷月愕然，“他明年才四岁啊！”
就算是神童，那也太早了一点吧？
“是啊，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四五岁就上一年级的例子很多。”
“不行，让萧箫脱离他的同龄人，我觉得是一种摧残。你妈妈……她也同意了吗？”
展慕华摇头：“她哪里舍得啊，说是现在的小学生负担有多么重，还不如在幼儿园多上几年。”
萧冷月哑然失笑，这还真像是何吟秋的作风。
她想，她可以完全放下心了。
有展慕华的严格，有何吟秋的宠爱，萧箫的路，不会走得比别人更辛苦。
“我同意你妈妈的观点。”萧冷月选择了何吟秋，“你这是拔苗助长，别到时候像方仲永那样，永远就湮没成了平凡无奇。”
“怎么可能！”展慕华对她的理论哭笑不得，“萧箫和方仲永能比吗？我们让他接受的是精英教育，而不是放任自流，两者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我不想让萧箫活得那么累。”萧冷月柔声说，“我想，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样！”
萧冷月听出了一点门道：“你父亲……”
“他是同意的。”
“我觉得在萧箫的教育问题上，你应该更多地听取你母亲的意见。”萧冷月急忙给展慕华打了两针预防针，加大何吟秋的权重。
出于母亲的私心，她可不想让萧箫被这父子两个压榨得太厉害。
“嗯，我知道，妈妈是真爱那孩子的。”展慕华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冷月，我们这样……真的很好。也许，十年……”
“你不用提醒，我知道这个期限，不会天真地想要霸占你一辈子的。”萧冷月迅速地接口。
这个期限，像是一把小刀，凌迟着她心脏上的伤口。
展慕华张了张嘴，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萧冷月却捧起了手里的书，专注的样子，很像是站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
展慕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解释。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辨不明自己的心情。
反正他们还有长长的十年，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时候，并没有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