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新头上盖了条毛巾,直勾勾的盯着茶几上已经变了番模样的画。其他两人一左一右的瘫在沙发上享受着空调降温。一个似乎有些崩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脸上盖着毛巾面朝天花板似乎在装死,都被刚才的高温折磨的半死不活。
画上去掉冷水墨后浮现的画面,是一个看似仙人的老头,手里抱着一个酒壶,酒壶里画了一个好像什么树根类的东西,这仙人老头好像坐在一个山洞里,山洞两侧有流水。左下角画了一个像圈里画了一朵花一样的标志明显比其他图标更显眼,旁边写了一排数字95,34。5,1018。
画的东西就先不说了,这数字是彻底把晨新给整懵了。最近跟数字扯上关系的似乎都是要费脑子的东西。小七的名字,言陌家的门牌号,还有这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画。
晨新先是从晨老爷子可能用到数字的东西里排除了几条不可能的东西:第一,密码,因为密码锁不会播到小数点。第二,任何和电脑有关的东西,晨老爷子除了手机以外不会用科技产品。第三,门牌号,和第一个相同原因。第四,和酒有关的,晨老爷子早在十几年前就戒酒了。第五,晨家出售字画的价格,从来没卖过开头是1还低于四位数的价格。
晨新刚想开口问言陌有什么想法,就听到他的手机发出一阵爆炸前通知一样的铃声被吓得一哆嗦。言陌关掉铃声,拿掉盖在脸上的毛巾,如梦初醒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是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走?”言陌把手机放进口袋,一路小跑到门口穿鞋,随手抓起放在鞋柜上的一串钥匙。
由于昨天在酒馆的事,晨新有些放心不下,随手把画放进茶几下的抽屉里,把小七抓起来基本上是拎着他走到门口才回答他要一起去。小七穿鞋默认,抬头就看到言陌已经冲出门跑到电梯那里对晨新喊了一句把门锁上。
在电梯里,言陌也不再像昨天回来的时候等着晨新替他按楼层,自己直接伸手按下了地下室的楼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的手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耳朵,不耐烦的盯着楼层显示。整个地下室是个停车场。言陌一边朝一辆白色吉普跑,一边已经按着遥控器打开车锁。
三人坐到车上,言陌驾驶,小七坐在后面。晨新还没来得及夸这小王爷这几年混得不错,开的是2015年Lexus最新款,坐到副驾驶坐上基本上是条件反射性的系上了安全带。言陌看他系安全带的速度简直像似要逃命一样,随口就骂了一句“你这连驾照都没有的人少tnd怀疑我的驾驶技术!”
紧接着发动车以后,一脚油门,方向盘打了几个转,车就以超速的方式到了开上了出口的斜坡。等待车库门打开的时候,晨新弱弱的说道“我拿的是美国驾照,内地不能用啊。”
言陌本想骂他说的是废话,却听到小七咔嚓一声系安全带的声音,从倒车镜里看到他单手顶着车棚顶,顿时心里认了个错,刚才可能真的太着急了,忘了车上还有这两个没坐过自己开车的人。
开上路以后,速度明显慢了不少,平稳的正常市区限速。晨新和小七也总算是放松了,才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常顺阁。”
一听这地方,晨新就难压兴奋,知道自己今天要有眼福了。
常顺阁是言家名下的一家茶楼兼古董店,但主要是用来供应古玩界交易的场所。想出手或是收购古董,这里是最好做生意的选择地点。因为到了这里,任何人都只是谈生意,没有人在意你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只要你把货物往桌上一摆,沏壶茶,自动就有买家过来搭话,也省的偷偷摸摸的到处去找买家。特别有些能算得上是国家文物的东西,别的地方卖不出去,到这里也能找到博物馆收购的买家。甚至有从墓里淘出来的东西也有到这儿卖的,不过大部分也都是联系好买家到这里做个交易场所。
常顺阁对于言家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言家的商品。一方面是为了就算有人来查也能撇清关系,二来就是因为言陌。
常顺阁中若是出现和言家有关的买卖,那言陌百分百会出现。因为这里会跟言家做的买卖只有鉴定,让言家人来鉴定商品真伪。每次言陌来这儿鉴定的东西,若不是假货,价值至少都足够一个人在迪拜亚特兰蒂斯酒店海洋豪华间住半辈子。
当然,那仿货也是做得相当水平才敢来这儿拿评书,言陌的老爹也是把儿子叫过来向别人炫耀的。言陌这家伙说话是不怎么好听,但是看东西的眼力实在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次看什么货?”晨新看言陌脸上的笑容都要开花了,估计东西肯定来历不小。此时特别想拿手机拍他两张照片拿去卖。这小子虽说个子只有177,穿上鞋撑死能到179,但是长相和穿着品味绝对可以当那种妹子手到擒来的类型。可惜在外人面前那都是阴笑,活活让人得低温症。他要是平时都这么笑,如果靠脸可以养活人,那看到他正常笑容的妹子们就该管饱了。这生意绝对比淘宝卖主还好做,保证没人给差评。
“老栩说好像是陶器。近些年陶器造假的倒是也不少。”言陌说了两句,突然脸色暗了一下。“说来也奇怪,我这一个月几乎每星期跑一趟常顺阁,以前最多一个月去一次。”
晨新道“也有可能是最近假货泛滥,现在仿造技术也越来越先进了,你生意多了也不奇怪吧?”
言陌摇了摇头,语气又沉了一些“奇怪的不是假货的问题,而是这些人过来鉴定的原因。最近来找我的人,都是抱着能把货物卖出去的期望过来的。因为很多人只是想看看东西真假,然后决定是留下,或者是忽悠别人卖出去,没有人会问我要不要收货。前两天我实在是在意就叫人查了一下之前来的那些卖家。那些人都是行外人,被骗买假货倒是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都急于脱手。无论这东西是真是假,他们都甘愿让步价出售。即便是假货,那高仿的水准绝对可以忽悠几个人卖上十几万,他们几万块钱也能接受的卖出去。就像那东西是被诅咒了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入手这些货物后,家里不断出现诡异现象,连家人受伤的情况都出现过。想说还真是闹鬼了,就算是巧合,那也不会在一个月内四五个人都同样情况吧?”
晨新一听,觉得背后一凉。虽说自己从来不信鬼神,但这实在是有点诡异。一个月内,四五个人都是刚入手了假的古董,都来找言陌鉴定,而且家里都在入手假古董后出了事。这种巧合哪是能天天见的。
“其实我能看出来,那些假货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法仿造的。”言陌突然嘴角扬起一个特别讽刺的笑容。“如果今天的货还是同一个人做的,我就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了。”
晨新看言陌一边笑一边摇头,有种自己不该问下一个问题的预感,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言陌余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好像已经被吓到,自己腹黑的个性作祟,也不怕把自己挚友吓出病来,脱口而出“那个造假工匠已经在你从火车站出来的三个多小时前就死了。”
听到这一句,晨新倒吸了一口冷气,疑惑的语气大叫了一声啊。然后看到言陌噗哧一声笑的车都要开不稳了,马上就知道自己是被整了。
但随后言陌又严肃的表示,他说的是实话。那个造假的工匠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姓赵,在他家里还找到了被鉴定为仿品的原型真货的照片。虽然主要死因是心脏猝死,但被言陌买通的法医说致命的原因是双手在辘轳转动的时候因为摆放离墙太近,被撵了进去。双手到手肘为止都被撵的稀巴烂和陶土混到了一起,失血过多,从而受到惊吓,导致心脏猝死。
赵老头被发现的时候,墙上地上都七零八散的溅了成滩的肉块和陶土混杂物体,要是没看到尸体就跪靠在辘轳边上,根本看不出那地上一大片是什么东西,脸都已经趴在了轮盘上混了进的陶土里,眼睛瞪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好像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他惊吓的东西一样那表情就僵在了死亡的那一刻。
鬼片和恐怖小说是言陌无聊的时候用来消遣的东西之一,早就免疫了。但对于晨新这种想象力过于丰富,且没见过死人惨象的人来讲,脑子里一边听着,一边就开始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也是言陌对于尸体和死因的说法太过详细,一想那画面瞬间头皮就麻了。
“他家就住在离火车站十分钟的烧陶厂附近,我得到他住址的情报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家已经被警车包围了。不然你以为我就那么巧到车站正好看到你被追杀去救你啊?我要是真有那先知早就先给你算算你什么时候能闯出什么祸,提前给你做善后的准备了。”
晨新被言陌这么一说,苦笑了一下。脑海里还没撇清刚形成的画面,车里开着空调都冒了一身冷汗。转头想看一下小七听了这些事之后什么反应,生怕这位失忆症患者受到点惊吓再失忆了。只见他已经解开安全带躺在后座上睡着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地方。言陌把车停到常顺阁后门口每次来都给他准备好的车位,从后备箱里找出一顶棒球帽扣在小七的头上。说是这里什么人都有,有时候启家庄的人也会来这儿闲逛,还是小心为好。小七刚睡醒,点了点头,有点懵的跟在晨新身后一起从后门走了进去。言陌不知道从哪拿了一副傻气透了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大摇大摆的走进去都没人认出来他。
此时晨新对变了形象的言陌只有一句话就是:秒变宅男。
虽说他根本就是个宅男。而且还是个疑似有精神分裂症的宅男!
老栩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看到言陌来了,麻溜儿的就跑来招呼,就差给他请安了。
“他们是跟我一起的,我们一起上去见客。”言陌还没等老栩问他身后两人是谁,就先回答了这个没问出口的问题。
老栩仔细打量了一下晨新和小七,道“客人指定见小王爷,带外人进去恐怕。”
因为晨新和小时候那个毛孩子样儿还是有些变化,第一眼没认出来。等他认出来的时候,两人都苦笑了一阵,老栩又道“如果是晨少爷那就没问题了,但是这位戴帽子的小哥就不能进去了。”
小七被老栩盯得不自在,往晨新身后躲,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不进去了。”还没等晨新说话,言陌压低嗓音,瞪着老栩。
“我说了,他们跟我一起去见客。”言陌一发话把这老小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便不敢再多言了。
二楼鉴宝阁都是单间的茶室。鉴宝时,除了鉴宝人和带货者,其余人都被一面半透明的玻璃屏风挡在一间茶室的另外一面。有时若是带货者不愿让鉴宝人知道自己是谁,会再用一层纱帘隔开自己。
这简直是比御医给公主把脉还麻烦。不过也是情有可原,有些从墓里倒出来的东西,你总不见得昭告天下自己是盗墓贼吧?
虽说言陌也想让晨新和小七看看东西,但是这规矩是常顺阁开张以来就有的。就算是自己家的店,也不能不顾及客人的感受。但是他悄悄教他们,在屏风的花纹上有一处是全透明的玻璃,如果东西摆的角度对,还是能看到一点。
言陌进房间时摘下了眼镜框,绕过屏风,跟客人打了声招呼,客套寒暄了一会儿。听声音,对方是个男性,应该是个中年人。
晨新和小七坐在另一面,刚坐下老栩就给他们两人上了壶茶。晨新心里骂这老小子这么多年来都没改得了这副奴才样儿,被言陌震了一下就怂了。品了一口茶,晨新的气就消了,洞庭碧螺春,自己这个晨家少爷的名称还是有点面子的。
小七似乎是不会喝茶,泯了一口,那杯子就没再没近过嘴边,倒是对茶具很感兴趣。晨新看他表情不变,但显然是有点嫌弃茶的味道,就把手边摆的一盘茶点拿到他面前。看到他表情稍稍缓和了一点,似乎吃的还挺开心的。晨新不由觉得好笑,但同时仔细观察,默默记下小七喜欢甜食,不喜欢喝茶。
过了一会儿,言陌那边也终于进到了主题。对方把东西摆上桌,开始讲如何入手的过程,显然是第一次来这儿,不知道不提出处的规矩。在对方说话的期间,言陌似乎完全不在意,已经戴上手套将东西拿起来看了。
晨新和小七按照言陌所说,悄悄的从屏风上一片荷叶花纹中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瓶口小,瓶身长圆,瓶颈大概有五六厘米长,瓶身上画的是青花。
言陌知道隔壁两个人还在看着,看瓶底的时候稍稍将瓶子举起来,在手里慢慢的转了一下才让他们看清,瓶身上的青花是朵牡丹。
对方的废话还没讲完,就被言陌一阵苦笑摇头给弄得没心情再继续说下去,忙问他到底是真是假。看来还真是个新手,就连隔着屏风的晨新都感觉他被骗的可怜了。
听刚才他那堆废话,这瓶子是他花了十万块钱以为捡了个大便宜买回来的,应该是想鉴定了是真品就拿去翻倍卖了。
晨新虽然对古董没那么了解,但是小时候总听言陌讲这些东西,家里卖的字画也偶尔能看到几幅年头久的,也算是个半桶水。连他都看出来是这东西是仿的,这人被骗的还真是可怜了。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如果听了那人刚才讲的废话,其实完全可以确定他是被忽悠了,而这点也是言陌接下来准备骂他头是被豆腐砸过的理由。
言陌哭笑不得的让他先别急,然后很直接的告诉他这是个仿品。其实这瓶子仿制的手法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胎质和文字款识都符合同期是明代宣德时期,细节的花纹勾画细纹也做的相当细致,即便是行家里手也很难在外表上找出破绽,但那也只是外表看上去不错而已,当个书架摆设品还是可以的。
刚才说的最主要的一点,其实在卖给他瓶子的人说这东西是个陶器时,就应该发现是被骗了。
在日常生活中,人将陶器和瓷器统称为陶瓷。虽然两者都是以泥土烧制而成,但由于原料和烧制温度不同,还是有区别的。
如果你说这瓶子是个青花瓷,可能如果不是骗眼前这个傻子还能再容易点,但是硬是把瓷器说成是陶器,卖货的人想必也是个外行人。刚才言陌轻轻敲了一下瓶身,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若是陶器则会发出沉浊之声。
然后就是做旧手法还欠点耐心。如果说这是个年代久远的古董,这上面的土锈合的不紧,显然是近几年才做出来的。
再来说晨新这个半桶水发现这东西是仿品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明代宣德时期的青花瓷大多是采用含锰量较低,含铁量较高的青料。用这种青花料烧成后会出现特有的自然形成的黑斑,而这瓶子上画了这么大一朵牡丹,一点黑斑都没有。
自己家里卖字画可能染上了职业病,在美国上学那会儿在美术课上别的没干多少,跟老师聊颜料倒是聊得挺嗨的。现在也终于没算是白聊,一眼就看出破绽了。
言陌想尽量不打击这位刚入行的人,已经说的够婉转了。实际上这东西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块垃圾,去古玩街随便找个人都能鉴定,根本用不着指名让自己过来。
但是看这假货倒是有一点没令他失望。虽说比之前几样做的更粗糙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些仿造的水准较高,但是作假手法和犯的错误都是一样的。这让言陌觉得这瓶子也是出自与赵老头之手,胸口突然闷了一下,想说自己的预言不会真的准了吧?
而且这瓶子和其中一张在赵老头家找到的真品照片上一样,但是似乎当时还没做出来,没有这瓶子的仿品。难道说他死了以后,又有人用同样的手法做出了这个仿品?
不过可能性不大。即便这次的造假质量差的不只是一点点,但是陶艺是一样很能表现出人心的东西。从一件作品上,除了能看出工艺,更能看出做工艺本人的心态,这是模仿不来的。而且这瓶子的底座上有一小块被磕掉的痕迹,是从做陶艺的转盘上取下来时留下的痕迹。形状,位置,都和前几件一样,肯定是同一个盘上取下来的。
虽然是不应该问出处,言陌还是忍不住想问卖给他东西的人是谁,在哪。但一抬头,他却看到对方的脸色铁青,就好像喉咙里卡了个海胆,吞吞吐吐的问自己能不能把这货替他卖出去。
不光是常顺阁,言家从来不会替别人买卖物品。只有东西入手,出售的直线买卖。更何况知道这东西是赵老头做的,心里也不太舒服,言陌理所当然的回答不行。
可这人听到言陌回绝,脸色更青了,喉咙里卡的似乎不是海胆,而是个复读机,反复的开始小声嘟囔“完了,完了,怎么办?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