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匆忙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他匆忙的瞥一眼镂在阁楼外面墙上的大钟,也许是二十二分,也许是三十五分,他怕时间不够,所以脚没闲着。他几乎没注意到学校里面还有很多人,就奔向校科的收发室去取信件。
当他大口大口地气喘出现在校科收发室门口,那看门的老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时,正好见到母亲也在里面。
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比外面的天色亮多了。
母亲仔细的辨认才看出六子来,愣了下,大概是没有猜到六子竟然会跑着过来。
六子望着她时也是蛮意外的,想好的签收信件步奏,现在却忘记得干干净净。他从来没取过信件,所以显得有些兴奋,意外的是母亲已经把信件拿到手了。他看到她手里的信封,一小沓困扎好的钱,和一张折叠过很多次的纸。
这是村里唯一的收发站,不难怪母子二人相遇在这里。
母亲向他招了招手,说:“六子你会认字,来读读你父亲的信。”
收发室还有好些人在里面,有来取信件的,有这里的工作者,也有是简单地来闲聊的,或许是望着杯茶水来,乡下人就是这么简单。忙的时候累死累活地工作,闲的时候就啖着茶过上一天。想那陶渊明,陶翁,不也是盼着这闲适的田园生活吗?只是有的时候,未免要缠上些烦恼来束缚下神经。
看着那么多人,六子的胆子有点怯,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母亲的身边。
“拿着吧,这是你父亲的来信,念念看。”母亲命令道。
六子接过来,看了看信的内容,字数不多,没有生僻的字词。想来那没念书的养父也是写不来这封信,一定是别人代笔。他鉴于村长的事,始终没过得了心中的坎,父亲两字在脑子中的印象就是村长。
当母亲说到父亲两字的时候,他心中泛起股不是的滋味——发酸的痛。
还惹来周围的嘲笑般的窃窃私语。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持着信很快就读完。很短的话语,总共也就十来句。大都是问候家里的情况,希望母亲把家里的事情说说,养父很少说他自己的事情。
信上还说寄来一笔钱给家里开销,大体上就是这样。
六子把信还给母亲,匆匆地正想逃离这里,刚到门口边忽然又被母亲叫住。
她叨叨念念着要六子给父亲回一封信,她大概把想说的话都想好了,嘴巴禁不住要找些句子来完善她的想法。可是六子怕自己出丑,这大众面前,他不但字写得丑,而且还认识得特别少。好在收发室里有代笔的人,是那些喜欢混点零花钱的学生,但倒也称职,认字多,还写得工整漂亮,似书面出版体。
他们正在给别人回信,忙得不可开交。六子就指着他们说:“哪儿,回信的事交给他们放心了。保准不会写错字。”
他头也不会地跑出了收发室。
心情忽然松了下,看那阁楼外的大钟,昏暗的光线下,钟的两条指针依稀指着八点十多分。六子拍拍胸口,跑来的时候可没跑出哮喘来,被收发室里的人群吓着,却把气都堵在胸口里,现在得赶快把它们放出来。
他挨着树呼了一阵,舒畅许多,才慢慢地行回家。现在母亲还在收发室里,他得干起做饭的事,要不到午夜出海的时候就得挨肚子。
今天正好是月圆时候,海里涨潮,是捕鱼的好时机。
不知怎么的,自从养父寄钱回家他就像吃了火药似的,很想爆发下情绪。他决定午夜跟别人出趟海,运气好的话,捕到条城里人最爱吃的那种大鱼,可就够钱去镇上的学校读书了。也能在镇上住下,如果还有余钱,也许能干点小买卖。不像这样午夜还要出海,虽然他是挺喜欢出海的。
他喜欢看海的波涛,够壮够大气,有种王者的风范。
这种风范深深地吸引着他。他曾经无数次地模仿过,可都不像,他想,也许等有钱以后才能学得会,那种够壮够大气的派。
大概是晚上十点多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母亲才从学校回来。六子已经热好饭等她,虽然还是鱼干菜,总比没菜下饭要强。
可是母亲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却没动筷子。
“今天是你父亲来信的日子,值得高兴,怎么也得宰个鸡。或煮或炒,你喜欢怎么的?”她高兴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
六子独自拿起筷子,夹了条鱼干放进她碗里,说:“今天太晚了,母亲。我晚上要出趟海,得提早做准备,来不及吃鸡了。要不明天怎样?”
母亲按了按口袋里的钱,犹豫下,忽然说:“这顿饭留到明天吃吧。你父亲寄钱来,咱们到外面吃去,去那老四家的小餐馆。”
她说的老四即是刘四歌。
六子却忽然想起件事来就问:“对了,今天有只猫来我家偷吃鱼干,母亲见着什么人伤害它没有?”
“那只猫来偷?我准打断它的腿子。”母亲停了下,立即接着道:“对了,我想起来,是有只猫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竟然到家里偷吃鱼干,被我用刀子割伤。那个时候你还没放学,你是怎么知道这事情的?”
母亲的反问让六子很气愤,她竟然说得还很有道理。可是她是母亲,六子把火气灭掉,对她说:“刘妹过来问我,我就知道的。既然是你,那也没好追究了,算了算了。”
“那还得说清楚要不要去老四家吃饭?他家不会为猫的事为难咱们吧?”母亲担心着问。
“你先坐下吃饭吧,待会儿我去帮你问问。”
犹豫了下,母亲还是坐了下来。六子把剩好的饭递给她。
小瓦的日光灯被岁月熏得发黄,伴着堂屋的这张桌子差不多五年,究竟还是没有桌子的年纪长。桌子经历过三次电灯的改换和无数次的烛火,虽然还是擦得发光,可桌身边得老黑的,和锅底的木炭一样。日光灯静静地看着它,看它老旧的被菜水腐蚀出来的斑纹,看它锈迹斑斑的铁腿,看它磨成圆形的桌角······
只是静静地看着。
吃完晚饭已经离十二点不远,母亲执意要洗碗,好让六子把出海的工具收拾整齐。六子拿着鱼叉和渔网,背个“百宝”背包直奔向刘四歌家。
刘四歌家经营的小饭馆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刚刚熄灯没多久,还都没睡下,屋子内各种声音吵吵闹闹,动静很大。六子听到刘四歌的声音在屋内的澡房响着,他在唱歌。六子便沿着屋边去到澡房的窗外,这里外只有一墙之隔。
“喵喵——”六子捏着嗓子向刘四歌发暗号,然后静下来等里面的回答。
“汪汪。”
这个是同意的信号。如果不同意,则是“哞哞”的叫声。
刘四歌的娘发现有异常,在里面问:“老四,谁家的猫跑来了?”
“有谁的猫能跑咱这儿来?是老朋友来了,你别问这么多。”
六子听到里面匆匆地淋下桶水,一大阵带着汗臭的热气从窗口和下水道里钻出来,他赶紧闪开来。
刘四歌的娘还在继续问:“是不是刘家的六子?你啊,就是和他走得近。我可是警告过你,他早晚会害了你的,你就是不相信。······”
“知道了,你都是过几遍?烦不烦?”
刘四歌已经洗完澡打开里面的门,像是和外面的六子说:“知道了,你先走。”
他娘说:“知道就好。”
六子听出刘四歌是在叫他去越好的地点等他。于是也没再在他屋子外逗留,往村口的大树去,那是他们约好的老地方。他本来还想叫上万亮,可是这家伙晚上贼精灵,在去找他的半路上就截住六子。
“这样的好事还能少得了我?”万亮已拿上鱼叉和渔网来。
“那一起吧。四哥让咱们去老地方等。”
两人一起往村口的大树走去。
夜里静静的,虫子鸣着烦人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人去烦它们。六子呆得无聊,从树上取下两片叶子吹哨音,吹他熟悉的歌曲。万亮不会他的巧技,不过倒挺欣赏六子吹的曲子,偶尔也和着哼唱两句。
不一会,刘四歌抱着鱼叉赶过来,远远地就听到他跑过来的脚步声。
“怎么,你妈妈肯让你夜里出来?”六子停下哨音,朝刘四歌问。
“别说了。她老不让我出来找你,真是的,竟然有这样的妈妈,这事也要管。”停了会,刘四歌继续说:“六子,你家来的信取了没有?”
“取了,我妈妈取的。你怎么把这事也和我妈妈说了?”
“不是我说的。”
“我今天去你家找你的时候,问你妹妹,猫怎么不见了。她原来知道是我妈妈伤了她的猫。那猫还在家里吧?要不要帮忙找找?”
“找什么找?你放心好了。我妹妹和我说了这事情,是马寡妇来报复万亮,问她借猫拿去你家作恶的。你放心好了。”
万亮听着急了,问两人:“马寡妇她没干其他的事情吧?”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三人互相确认自家都没出大事,就放下心,朝海边赶去。这时候的鱼船刚准备妥当,扯起大帆来,在风浪下涨得满满的,招摇着,像面旗帜。海滩边喧闹的一片,数百条渔船列成一行,像支等待出征的队伍。
月亮高高地悬着,一个大浪扑过来,正是涨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