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行速十分迅疾,此刻居然直奔徐阳所在的无名岛而来。
徐阳连忙翻身下石,同时敛息凝神,匿于群石之中。来人是友是敌尚未分辨,还是先藏起来观察一番后再作打算为妙。
不多时,船已至近前,在离岸约摸二十余丈处停了下来。
这时忽然一阵丝竹笙乐传来,像是有佳人正在抚琴弄箫。琴音渺渺,似从天外而来,箫声凄凄,像是挽着无数哀愁,让人心生怜意,伴着绵绵长风,说不出地萧索凄凉。
徐阳听得琴箫合奏,不觉悲从中来,胸闷难忍,就像有虫蚁噬咬一般。当下骇然,急忙自丹田中提上两口真气,依照幻神指心法全身运转两个大周天后,才将此异象平复下来。
此时琴音开始变得更加莫测,忽而缓行,忽而急奔,缓时如山间碧水潺潺,急时如长江大河奔腾,箫声亦随其变化相辅相成,若即若离。
到了某个曲锋之际,缓急交错间,如重槌击鼓,利剑出鞘,石入平湖,突兀而尖锐,令听者神智紧绷,丹田真气激荡,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饶是徐阳幻神心法已练至后天圆满也不免脸色一变,若是换作他人,稍有不慎,恐已伤在其下。
这琴箫合奏居然形成一道魔音摄人心魄,伤人于无形!
“离魂曲!”
“原来是这对夫妇。”徐阳心中一动,已推测出来人的身份。
中州武林中能人异士颇多,深谙音律者并不在少数,但若论起以音律制敌伤人,玉鼎城小乌山的石通石月这对伉俪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素闻此二人颇具侠名,如今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出手便是离魂曲这等重手,令徐阳心生暗恼,正欲有所动作时。
忽然一道悦耳的笛声于琴箫间异军突起。笛声悠扬,婉转,就像夜暮天明之时的第一缕晨光,一扫暗夜里蓄满的靡颓,只教人心旷神怡,说不出的惬意。
甚至连琴箫声也随之一颤,不复先前流畅,开始变得生涩起来。
徐阳吃了一惊,未曾想此地居然还有一个音律高手!
琴箫笛三者合在一起,互不相让,就像是三个武林高手在论道争锋,作生死之搏。
初时,琴箫尚有争雄之意,然而五拍过后却已现渐渐不敌的迹象,乃至十拍时已无招架之力,二者皆被笛声同化了不少,律动也变得明快许多,接下来五拍过后更是只闻笛音而不见琴箫,想必石氏夫妇已自知不敌,主动放弃了。
这吹笛人在音律和内功的造诣上竟都要比石氏夫妇强上一筹。
徐阳心中起了好奇,暗道:“吹笛人明显和石氏夫妇同船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在音律上比个高低不成?”
他暗提一股真力运至双眸,施展专门用来夜视的‘明瞳’秘术,只见其双眼似有星光闪过,原本瞧的不太清楚的船上情形,一下子明朗了许多。
船头甲板人影绰绰,为首者却不过只有四五人的样子。
甲板上放着一张四方木桌。
一个耄耋锦衣老者,一个银衣少年公子,一个中年书生,一个紫杉美妇人,这四人分坐在木桌四周,那美妇人的怀中还抱着一张古琴,想必她就是小乌山的石月,其身旁的那位作书生打扮的汉子必是石通无疑了。
石月二人脸色并不好看,其目光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银衣少年,眼中防备之意甚浓。那少年却像没瞧见一样,面上始终带着微笑。
老者背后还站着一个魁梧壮汉,此时正俯首听询,那老者也不知在对其说着什么。似乎得到了某种指示后,大汉离开了船头,等再次出现时,手中已多了两个铁锥模样的物件。
那壮汉似乎有意露一手,将铁锥一抛,凌空跳起,双脚夹住锥身,于空中一个燕子翻身,猛地一掷,那铁锥就如蛟龙出洞向外激射而出。
待壮汉落回甲板后,只听‘砰’地一声,铁锥已整个没入岸边一块巨石内,只留得一道乌影兀自摇晃,原来铁锥后面居然还系着一道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则系在船头。
徐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壮汉这一掷估摸足有数百斤之力,此人除了有不错的内功外,恐怕还身具天生神力!
如法炮制,第二枚铁锥也应声入石,与先前相距大约四五尺的样子。那壮汉向老者略一躬身,老者抚须一笑,扬手一挥,四名全身被罩在绿袍里的怪人已跃上船头。
这四人步履轻盈,无一例外都是轻功好手,且人人面上都带着一张银色面具,显然不愿让人得知他们的身份。
徐阳见到这四人,目中不由露出奇异之色。
因为这四人并非空手而来,其肩上还担着一口黑乎乎的棺材!
“敛尸教!”
只有敛尸教的人才会作这样怪异的打扮。
敛尸教无疑是中州武林中最神秘的组织,其行事作风亦正亦邪,无人知道他们的总坛设在哪里,如何组织,如何行事,如何联络,教主是谁,甚至教众间都互不相识。唯一对外界公开的是,要找敛尸教办事必须先找锦云城的归老爷子。
那老者显然就是归老爷子无疑了。
敛尸教能办的事也只有一样——替人收尸。
收死人的尸,也收活人的尸。如果活人不愿变成尸体,敛尸教就让活人变成死人。收尸当然是有价格的,活人和死人的价格自然不同,不一样的活人也有不一样的价格,但无论如何,死人的价格无疑是最低的。
因为死人只需要一副棺材!
棺材已经上了岸。
棺材当然是被人抬上岸的,那壮汉搭成的绳索,此时已变成了一座桥,四名绿袍人就踩着这座绳桥上了岸!
徐阳心想:“左天寿口中的‘他们’莫非就是指敛尸教吗?”一念至此,他已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便直奔左天寿而去。
因为左天寿既然已死,他的尸身就决不能再让敛尸教的人亵渎!
笛声依然那么悠扬。
徐阳已无心再去欣赏。
船上的银衣少年不知何时下了船,此时挡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微笑道:“阁下似乎很急?”
徐阳道:“是的。”
“可是为了他?”银衣少年的手里握着一根翠绿色的笛子,笛子的另一端指着左天寿的方向。
“不错。”
“他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
“朋友?”
“是的。”
也许只有徐阳这样的人才会将认识不过几个时辰的人当做朋友,在他看来只有诚实的人才适合做朋友,而死人往往是最诚实的。
银衣少年笑了。
徐阳也笑了。
他的手开始发热,发烫,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幻神指!
这银衣少年绝对是他来到中州遇到的第一个大敌!所以一出手便尽全力!
幻神指共有十式,一式便是一指,一指便是一式,一指出,第二指招式必然更快,威力也自然更大。
刹那间,徐阳已攻出三指,奈何这银衣少年轻功似乎极高,三指全被他闪了过去,甚至未曾出手格挡。徐阳似乎早已料到了此处,纵身一跃至银衣少年头顶,自上而下,凌空使出一招天罗地网,只见重重指影笼罩住了银衣少年的所有退路,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第四指!
银衣少年面色一变,招式上却丝毫不乱,手中翠笛像风车一样开始急速旋转,笛孔裹着劲风呜呜作响,这声音极怪,居然将徐阳的指影吹散了不少!
哪知徐阳突然变招,身子凌空向前横移一尺,原本垂直而下的指影叠在一起斜刺而下,银衣少年此时变招已然不及,只得御笛硬接。一声闷哼响起,银衣少年所站之处已矮了三寸,徐阳却借着这股巨力,向远处急掠而去。
银衣少年见状,只得苦笑不已。
原来徐阳早已料到此人不好对付,所以从一开始就未打算与之缠斗,前三指击空令对方心生大意,第四指故意使出一招对方无法躲避的天罗地网,令其注意力全然放在防御上,果然,银衣少年也未曾想到徐阳此举只是为了脱身而已。
徐阳快速没入林中,左天寿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他相信只要抢先一步,就绝不会有人可以从他的手中将左天寿的尸身抢去!
弯弯的上弦月高挂于空,木叶的残影被拉的斜长。
斜影中,两道乌光像毒蛇一般突然窜出,猛地刺向徐阳后背!
徐阳直觉后脊有丝丝凉意传来,顿生警觉,连忙一个鹞子翻身同时手指往虚空暗处一点,只听一道金属交击的响声传出,却是两柄寒光闪闪的利剑撞在了一起。
暗影中,一个中年书生一个紫衣美妇走了出来,两人相望一眼,目中尽是一片吃惊。
徐阳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小乌山三十六式回旋斩石老前辈的门下!在下佩服!”
石通石月二人脸色一红,已经听出这神秘少年是在讽刺他二人适才出手偷袭,不够光明磊落。原来徐阳口中的是‘石老前辈’就是石通的义父石月的生父石光明,此人和他的名字一样,一生光明正大,这四个字也正是他人生的骄傲!
石通眼中愧色一闪,正欲开口,却听得石月已抢先冷声凛然道:“光明正大乃是对付正人君子,像阁下这种丧尽天良的恶徒,自然除之而后快,哪里管得了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