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宽阔的马场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奔驰速度快如闪电,显得格外突出。黑马是陈公子在太师府的坐骑,白马是他在白驹帮坐骑的儿子,刚刚成年的白色骏马,个性凛冽,马小居自它出生就伺候它,都没爬上马背,马小居唤它“小白”,不过“小白”一般不爱搭理马小居,对马小居翻个白眼都能让他高兴半天。陈亦泽带小尧出现在白驹帮小院后门的时候,马小居是既惊喜又惊讶。惊喜是,自打柳家小姐的事儿之后,就没见过师哥身边出现过女人,而且还是个又漂亮武功又好的女人,惊讶是她毕竟还是个外人,师哥就这么把她带来了,说明了对她绝对的信任。马小居相信一个真理,就是女人和商人都不可以信任。她是女人,她哥是商人。但已经带来了,那也只能招待着。
小尧第一眼就看上了“小白”,“小白”刚成年,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傲娇劲儿,平时碰一下都恨不得回头咬马小居一口,今儿可好,小尧摆摆手招呼了一下,“小白”就屁颠屁颠的甩着尾巴低着头任摸。马小居一下子醋劲儿就上来了,上来挡在小尧和“小白”中间,说:“它不行,它还没成年呢。”
“小师弟,你可不能这么欺负我,我是不会骑马,这马成没成年我还看不出来吗?”小尧噘嘴怒嗔。
“谁是你师弟?”马小居不服气。
“我们的武功路数师出同门,你不应该是师弟吗?”小尧辩解道。
“此言差矣,我是金灵子亲授的大弟子,我不管你师父是谁,可以肯定,我定是你师叔辈的,快叫师叔。”
“你!”斗嘴是门技术活,小尧显然不熟悉这门技术,只得用眼神向陈亦泽求助。但是陈公子显然不愿意说谎,默默点了点头,小尧惊愕,这小子真的是自己师叔?小尧不服,“你叫他师哥,我是你师哥的朋友,这你又要怎么说?”
“我们在少林的时候,是师兄弟。现在我已经退出少林,拜师金灵子前辈门下了。”
“那我也不叫,从来没听说过金灵子前辈收过徒弟,就算你跟我武功路数一样,但是你的功底那么弱,怎么好意思做师叔?”还好之前沈鹤调查过小尧的轻功师从何人,要是现在连金灵子都不知道恐怕是露怯了。但是真的没有听说过金灵子收过徒弟,这马小居的功夫是怎么学来的?
马小居被小尧这么一问,确实有点不好意思,若论少林武功,比不过眼前的师哥,若论轻功比不过身边这位伶牙俐齿的小尧,自己还真是两头不落好。索性回身把马厩里的“小白”牵出来,将马绳放到小尧手里。愤愤的离开。
“你干嘛去?”陈亦泽看着马小居的背影喊。
“练功去!”马小居头也没回的答了一句。身后的二人,相视一笑。
“小白”被牵到马场,立刻引起了小躁动,一会儿工夫,六七个驯马师就围了过来,听到说“小白”还没被驯服过,几个年轻力壮的驯马师摩拳擦掌打算尝试一下。很快,一个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站了出来,请求尝试一次。小尧握着马绳有些不舍得的看了陈亦泽一眼。陈公子开口说道:“让他试试,小白还小,没受过训练,这些人都是很专业的驯马师,先帮你调教调教。”
小尧这才勉强同意将马绳交了出去,然而驯马师们的下场不比马小居好多少,一炷香的功夫,摔下了三个驯马师,“小白”还乐颠颠的跑回来,低着脑袋求小尧抚摸,好像在说,看我把他们都摔下来了。这时候马场里练习的人差不多都聚过来了,人群里有人喊“姑娘,那马跟你亲,你试一下吧。”
这次小尧没等陈亦泽同意,牵着“小白”走到操场上,“小白”比较高,这么公开的地方又不能用轻功,小尧第一下没蹬上去,陈亦泽扶着她,第二次顺利蹬了上去。“小白”这次很乖,一点都没动,大家看着这一切,调整呼吸等待着,希望这姑娘不要被摔的太惨。陈亦泽轻轻拍了一下“小白”的屁股,“小白”领命慢悠悠的开始向前踏步,头依然高挺的昂着。
刚刚被摔下马的几个驯马师,看着这一幕虽然懊恼,但是也都不由得佩服这马儿的倔强个性,都是爱马之人,心中自然升起敬畏。陈亦泽骑上自己的黑马,领着“小白”在场内一边兜圈儿,一边教小尧掌握骑马的要领。
“你刚学,双腿不要夹得太紧,缰绳要收放自如,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你现在试着让小白跑动起来。”
小尧听着陈亦泽在旁边絮叨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那边任务刚下,这边立即夹紧摔鞭,小白领命瞬间飞奔出去,登时小尧就后悔了,没想到小白的爆发力如此之快,勒缰绳都依然来不及,小白就一直往前冲完全不转弯,一直冲到马场的围墙边,陈亦泽看出不好,一直在后面紧追不放,几个驯马师还担心小白要是折了前腿就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了,当大家都以为这匹小公马要马失前蹄的时候,小白一个马蹄一蹬就这么跨出去了!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小尧更是心悬一线,但是除了有点颠,小白驼人还是很稳的。既然出了围墙,小尧玩心大发,干脆松了马缰跃上树梢,跟小白比起速度来了。陈亦泽在后面追的辛苦,看小尧并未受伤,也慢慢放缓了速度,看着一白一篮两道闪影,皱起了眉头。
小尧和小白到了河边好一会儿,陈亦泽才赶到。下了马,躺着草地上耍赖,说:“我把小白从小养到大,它就这么跟你跑了,真是只白眼狼。”
“小白这叫识得明主!”小尧今天显然是非常高兴,“嗯,你让我带着小白在马场那么多人面前亮相,就不怕有人查到白驹帮跟你有关系?”
“查到就查到喽,反正也没有证据,一匹白马而已,哪里都有。”
“这样一匹稀世宝马,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那不是更好。”
小尧转念一想,说道“你是故意带小白出来的。”
“哟,还是蛮聪明的。我就是想试试到底有谁在怀疑我,我爹和仇大人到底知道多少?”
“你这是在玩火啊!就不怕有万一?”
“万一,我就说这匹马是你的,仇大人就会去查你家的钱庄和医馆,反正沈家家大业大,一匹白马还能搞不定吗?”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小尧心机不比寻常女子,有时候分辨不出玩笑,把陈亦泽从草地上拉起来,要理论清楚。但她哪里是陈亦泽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陈亦泽锁在身前。小尧挣脱不掉,只好放弃。
陈亦泽看她窘迫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把你带到马场,别人会怎么看待咱俩的关系?”
“咱俩的关系,咱俩有什么关系。”陈亦泽靠的太近了,小尧不由得把头歪向另一边。
“咱们就算没关系,现在满长平城也快传遍了,我,太师府的少公子带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去练马。这城中,不知多少少女今晚要以泪洗面了。”
“错,明明就是今晚城中会有很多公子,因为伤心而宿醉于街头。”
“你才来长平城几天,你在长平城很红吗?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容?哪儿来的那么多公子?”陈亦泽的问题像炮弹一样,一个一个砸过来,小尧根本难以应答。羞愧难挡,只得拼命挣扎,想快点逃出他的怀抱,“你松开!”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松开你。”
“你问吧。”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的功夫跟谁学的?”
小尧睁开眼睛,看着陈亦泽,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尧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有关金灵子的消息都是传闻,没几个是真的,而马小居明显是金灵子的传人,如此之下任何一个谎言都可能随时被揭穿。
“不回答,我可就亲了。”陈亦泽有把脸靠了过来,已经是鼻尖相触,两人的呼吸都彼此感受得到。
“我不知道他是谁。”
“哦?”
“我幼时体弱,常生病,有一次爹带着一个大叔来,说是教我学功夫,强身健体。那大叔教了我一年的功夫,就去云游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一直只叫他大叔。”
“果然轻功还是靠悟性,你的轻功比马小居一点不差,但是硬功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了。哎,不对,那你爹也应该知道那大叔啊。”
“爹走的突然,没有留下一句话,就……”
陈亦泽此时自知自己失言,不好再追问,急忙松开小尧,起了身。
小尧被松开,立刻跳到旁边,里陈亦泽远远地,“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陈亦泽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湖水中的夕阳斜影,点了点头。一人牵着一匹马,默默走在小路上,各自心中藏有秘密,一时间没了话题。
长平城中最庄严的建筑自然是皇宫,这所宫殿在太祖入关时被炸毁了一半,前朝皇帝奢靡无度导致的江山败落。太祖登基后,并未将炸毁的一半宫城修葺,而是分给了百姓,另一半简单修饰后就住了进去,至今也有百余年,后代子孙长于宫中,慢慢的宫中也比最初富丽堂皇了许多,但比起上一个王朝还算是节俭的。当朝的小皇帝已成年许久,宫中后主迟迟却未定。恰逢今年选秀之际,朝中多个重臣之女适龄,太后陈氏心中已有人选,特地画了几幅画像,叫小皇帝来观赏。
“这是丘大人家的二女儿,模样俊秀,善古筝,太师曾在丘大人的寿宴上听到过,余音绕梁三日。还有这个,是闵大人的大女儿,刚满二八,是城中出了名的美人……”
听着太后一一介绍画像上的美人,小皇帝朱正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好表现得太直观,便问道母亲:“太后觉得,这些美人中,谁能担得其后宫之主的重任?”
太后虽然已四十余岁,但保养的甚好,儿子自幼登基,后宫之事一直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可现如今选定了皇后,她这个太后就真的要退休了。时间催人老,陈凡音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有点逃避,现在却是避无可避。选秀女和选皇后完全是两码事,选秀女可以由着儿子喜欢,长得漂亮会生孩子不太闹就可以了,但是皇后是什么,是太后的继承人。陈凡音当年,从贵妃的位子上直接晋级成了太后,这中间的凶险自己是知道的,若不是哥哥扶持,她们母子在二十年前可能已经被推上断头台。若想保住后宫这二十余年来的太平,这个皇后还真是要三思定夺。
“此次是为你选秀女,你选好的妃子自然都是皇后的候选人,至于谁最终能成为皇后,一是看你的心意,二也是看这些姑娘的造化。”
朱正听懂了这前一句说的是他最好遵从太后意见,这后一句就看这些姑娘们进宫后的谁能在尔虞我诈中取得胜利。朱正从小的生活环境中只有母亲这个皇后,并未亲身经历过后宫的斗争,但从宫人们口中得到的碎片信息,已足以构建起宫斗这件事的恶意。朱正和太后都希望能让后宫的和平一直保持下去,但选了妃子,后宫的平静就算结束了。那能不能不选秀女?当然不能,朝中看似平静,实则内忧外患,这些大人们在女儿们不进宫,怎么能保证他们的忠诚?这些事情,朱正自幼就晓得,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选秀女这件事变得复杂,心中现在想到选秀女,就会绞痛。
“劳母后惦念,孩儿自不会忘记身上的责任,请母后放心!”朱正未避免太后继续唠叨,捡了太后想听的话来说。
“有你这句话,比我吃多少补药都安心!”
太后刚一走,朱正就从桌下抽出一副画,画上的美人如斯,右上角小楷标记着美人的家事、品貌、德言,无不是赞美之词。礼部的人真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朱正看着画像嘴角不禁向上扬,他近二十载的天子生涯中,所有的人和事,无一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唯独她,似是上天派来的一颗启明星。让他这一次想为自己而活,不受他人摆布。
太后回到寝宫就立即召见总管太监李甲。
“最近小泉子那边可有什么动向?”太后问道。
“回禀太后娘娘,小泉子往宫外走了几趟,都是去一家叫‘上善医馆’的地方,我私下问了小泉子,他说是给皇上买去疹子的药膏,这不刚开春湿气重,皇上手上的疹子又复发了。”
“上善医馆,本宫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太医院那么多人都未能根治皇上的肌肤顽疾,怎的一个小小医馆倒是比过了太医院?可查过这医馆是何来历?”
“回太后,这医馆属舜丰钱庄沈家,刚在京中开馆数月而已,但听闻价格公道药到病除,在百姓之间交口称赞。”李甲自信回复。
“交口称赞?有没有让太医院查过那药膏是否有异样?”不是太医院的药,太后还是有点不放心。
“小泉子每次带进宫的药都会给李太医查验。李太医并未查出什么,这才敢让皇上用。太后娘娘请放心。”
“那就好!”太后得到满意答复,挥了挥手示意李甲下去。李甲还跪着没动,太后便问道:“还有事要禀报?”
“娘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凡是关于皇上的,都要讲。”
“是,”李甲擦了擦汗,心里有点打鼓,“那沈家的女儿也在今年的秀女名单之上,她正是这上善医馆的老板。”
“哦,有这么巧的事儿?”
“娘娘,更巧的事,这位秀女据说才貌双全,仅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次,就让京中各府公子倾心不已,据说沈家对此女教导非常严格,沈家的大公子将各府的保媒之人统统赶了出去。”
“你的意思,这沈家有意将女儿送进宫中。沈家财力雄厚,这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涉足官场,怎得现在有此等意向?”太后问道。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李甲赔笑回复。
“好了下去吧!”太后自己也有点困惑。当年她还未出格之前,沈老曾参加过兄长的升迁之宴,兄长提过沈家家规子孙不入仕途,若国之有需,千金散尽不吝惜。近百年都是如此,想是这子孙不入仕途的规矩,限制了沈家当下的发展,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里来曲线救国。一个商贾之女,还想攀龙附凤,也不知这姑娘的福气够不够啊!想到这里,太后拂袖一下扫落茶杯,登时发出一声脆响,满院宫人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