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天台的边缘,目视着远方。远处高楼林立,弥红耀眼,车辆川流不息地向着四面八方,它们都有着自己的方向,它们都知道将要去哪里,在哪里停止,在哪里休息,但他呢?他突然觉得天地虽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渺小的自己竟是如此的多余。
他伸展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他想要拥抱,拥抱繁华的都市,拥抱远处的楼宇,拥抱广阔的天地,拥抱他可以看见的一切一切,因为此时有一种孤独感深深地占据着他的内心,他感到眩晕,呼吸困难。
他闭上眼,耳畔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仔细倾听,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听到轰隆的机器,他听到她的笑声,他听到她的哭泣,他听到吵架时的叫喊,他听到依偎时的密语,他听到母亲的安慰,他听到朋友的鼓励,他听到远去的火车,他听到回家的欣喜……
他慢慢地睁开眼,所有的声音都融入了空气,一切又都安静下来,只有风从远处吹来,吹在他的脸上,吹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摆动,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他的脸庞,安慰着他孤独的心。
他侧了一下头,回应着微风的安抚,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他想到从前他捧着她的脸看来看去,而她则把脸在他的手心里蹭来蹭去地撒娇,那样子让人怜爱的不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时他们都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相信任何事都不能让他们分开,相信他们就是彼此永远的唯一,那么的确信,就像他们确信自己有两只手两只眼睛一样。
风还在继续地吹,似乎是想给他一个更深的拥抱,他向前倾了下身,风的拥抱更劲了,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说,向前来,所有的悲伤都将消逝。
他慢慢地抬起脚,慢慢地伸向前方,慢慢地落下,这个城市似乎马上就要与他无关了,他的悲伤也马上就要与他无关了,一种幸福感在慢慢升起,痛苦变得可有可无,他突然想到她的离开是如此的正确,那些蔑视他否定他看不起他的人也都是如此正确,他的确是那种懦弱的人,他也马上就要做那种懦弱的事了。
这一步下去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跟他讲话的人都是活人。
或许真的有重生,或许真的有灵魂,或许真的有神迹,或许真的他还能再次回到他们相遇的那个早上。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上,但他却起的很晚,因为昨天晚上打牌睡的太迟,当他醒来的时候宿舍只剩下他一人。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撒满半间屋子,把宿舍装扮的金碧辉煌,如宫殿一般,他现在就躺在这间宫殿里,自我感觉像个国王。
或许此时我打开门,外面就会有一大群人拿着鲜花等着我,他们爱我,拥戴我,将鲜花抛向我,大声地喊着我名字,说着对我永远忠诚……或许有一天这些真的会成为现实,他想。
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听声音不像是他认识的人,那些人脚步杂乱,而且还伴随着敲门声。
他跳下床,拉开一个门缝,想看看外面的什么情况,他看到一个穿着一席青花瓷连衣裙的女生正背对他,伸着脖子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对面宿舍里看,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她在里面看了几眼,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还算干净,被子也都叠了,八分吧。
检查卫生的来了。
他轻轻地关上门,回头看了看,宿舍四张床上,没有一个人的被子是叠了的,桌子上的麻将还没有收,椅子七扭八扭地杂乱地放着,还有两张倒在地上,满地的烟头和废纸,而且有些地方还一片片黑乎乎的,不知是谁昨天晚上跟女朋友去小树木里野合踩回来的的泥,从泥土的颜色看,应该是教学楼后面小山坡上那片栗子林。
栗子皮那么硬,做的时候也不怕扎屁股,他想。
不过现在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首要问题是如何渡过眼前这道难关。
他先小心地把门反锁了,然后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把门上的小窗户堵住,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敲门声。
不用敲了,堵窗户的全零分。一个声音说。
那个女孩“哦”了一声走开了。
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突然回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声音很好听,像收音机里每天晚上八点“情书时代”里女主播的声音,那是一个表白和示爱的节目,你可以把写好的情书寄给他们,他们就在节目里念出来,情书写的都大同小异,有些质量还相当差,但从女主播的声音里,却总能听出浓浓的爱意,那抑扬顿挫的柔美声线,有着直击内心的穿透力,让情书里的每一个女主角都能被幸福紧紧包裹。
拥有如此美丽声音的人,将会是多么的漂亮,他曾猜想女主播肯定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每一个男人都将为她倾倒,要放在中世纪的欧洲,为她决斗而死的男人肯定不计其数。
他陷入深深的幻想无法自拔,于是动笔写了一封蜜意浓浓的情书,而情书的女主角就是那位女主播。
他每天八点准时打开收音机,渴望着他写的那封情书被她朗读出来,幻想着她读自己的情书的娇羞样子,肯定脸颊绯红,小鹿乱撞。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他的情书并未被读到,他从最初的兴奋到失落,再从失落到愤怒,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坐着公交车来到了她的工作地点,在门口并没有人拦着他,他直接走了进去,在大厅里徘徊,不知往哪里走,这时他看到公告栏里工作人员简介,他找到她,只是个半身像,又黑又瘦,眼睛小小的,皮肤也很粗糙的样子,与他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
肯定是贴错相片了,他对自己说。
这时从过道里走来一个女生,正是图片上的那个人,他直直地看着她,她低着头正在看手里的文件。
难道就是她?如果真是的话,那么在刚才又黑又瘦的基础上还要再加个又矮。
肯定错了,他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时从一扇门里走出一个男人,嘴里喊了一声那个女主播的名字,她站住了,回过头与那人打招呼。
他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
他失落地走出大厅,并没有去听他们之间说些什么,他已经毫无兴趣,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快回去,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
坐在公交车上,他注视着窗外,看着一棵棵树从他的视线里远远退去,庆幸自己的情书没有被读出来,但同时他又感到一种悲伤,长达一个月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就这么草草收场了。早上的兴奋与现在的悲愤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身心疲惫,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睡上一大觉,他想。
他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不经意地一侧头,发现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个女生也在不经意间向他这里扫了一眼,四目相对,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洗刷掉了他所有的疲劳的悲伤,他的精神为之一震,热血又沸腾起来,他又感觉到了希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还在看着她,而她早已转过了头,他的思维快速旋转,想着如何把握住这个机会,这回可是眼见为实的真货,货真价实的美女,失之交臂必将抱憾终身。
他在脑子里使劲地搜索,把他看过的爱情小说都扫了一遍,没有符合这种情节的应对策略,他措手不及,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一个比较妥帖的搭讪办法。
车已经到站,所有人都下车了,他还在车上苦苦思索,直到司机催促他赶快下车他才意识到到站了,而她也早已经下车了。
他快步跑下车,在人群里搜索她的位置,他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二十多年就等这一天了。
他找到了她,她和一个女生手挽着手走在前面,他悄悄地跟在后面,他的心有些下沉,因为看背景这个女生实在无法勾起他的欲望,或者可以说这种身材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屁股大大的,罗圈腿,走路还一扭一扭的,八字严重。
他悄悄地跟了上去,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的心彻底在凉了,她的声音实在是粗犷,闭着眼听都能让人误以为是一个男人。刚才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太水了,不光冲洗了他的疲劳,而且一下子都把他淹没了,淹死了,而且死无葬身之地。
他比回来的时候更疲惫了,一天里经历了两次精神失恋,我觉得连说话都是一种痛苦,回去后他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
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的优点都赋予一个人,这方面强了那方面就会弱,一个人的身上总能找到优点,但也总能找到缺点。
有了前面的两次前车之鉴,他断定刚才那个检查卫生的女生,虽然穿着青花瓷漂亮连衣裙、头上系着粉色蝴蝶结、长发轻柔飘逸、皮肤雪白细腻,声音甜美醉人、身材婀娜多姿,但她肯定是个背影杀手,正脸根本不能看,即便不能跟张飞似的青须遮面暴长钢冉,但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