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待封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下来,义净的危险似乎可以排除了。
不过,这个和尚身上依然存在太多谜团,叫郭待封不敢轻易放弃警惕。义净对于流行大唐的佛法造诣颇深,却又对其是否真为佛祖本意心存怀疑,他与慈恩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切关系,可似乎又对慈恩寺乃至玄奘心存戒备。
这个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现,郭待封现在还解不开这些谜团,但却无意之中印证了卢迦逸多当日所言不虚,佛门大乘小乘千年内斗确实是事实,就这一点而论,卢迦逸多和那提是可以信赖的,他们没有撒谎。而且,从义净的表现来看,对慈恩寺所代表的大乘佛法开始怀疑的人,似乎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些人虽则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因此,一旦将那提和尚隐藏起来的那部重要论典公之于众,义净这些一心护法的人必将对慈恩寺群起而攻之,大唐的大乘佛教就会被一举掀翻。
想到这里,郭待封这才真正的确定,无论如何,慈恩寺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因此,必须尽快找到炼化体内八部封印的功法。
义净和尚跋山涉水来到桂州到底有什么意图?毕竟,郭待封跟讲经现场路人打听得来的信息是,义净也是最近才来到的桂州。既然心存疑虑,他为何还要在桂州公开讲论玄奘翻译出的《异部宗轮论》呢?
郭待封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隐隐约约之间,他感觉自己和义净之间存在着某种交集。郭待封卷入了佛门内斗,他来到了桂州;义净和尚觉察到了佛法存在真伪,而且也来到了桂州。
这一切应该绝不是巧合那么简单,郭待封感觉自己快要抓住问题的关键了,他决定再试探一下义净来桂州的目的。
“敢问大和尚,既然对这《异部宗轮论》心存怀疑,为何还要不远千里来到桂州开坛讲经,如果此论真是伪经,诚如大和尚所言,广为流布,岂不是助纣为虐?”
“鲁施主,”面对郭待封的追问,义净面无表情,缓缓言道,“贫僧如此行事,自有其道理,此间机密,不足为外人道,施主并非佛门弟子,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顿了一顿,义净又道,“贫僧也有一事相问,鲁施主说自己对佛法并不了解,但是适才你我这番对话,贫僧以为鲁施主似乎对佛门之事极感兴趣,而且似乎还了解不少内情,这其中的缘故,还请赐教。”
郭待封闻言生出了许多懊恼,还是太着急了,竟然叫义净和尚觉察出了蛛丝马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挽回了,郭待封心一横,道,“大和尚的问题且先放放,在下还有一事要先问个明白。”
说到这里,郭待封暗暗催动真气,他确定义净乃是凝气境界,自己未必是其对手,但全身而退还是有足够的把握,干脆继续试探道,“假设,在下是说假设大和尚有朝一日可以确定天下佛法,哪些乃是伪经的话,又打算怎么办?”
言罢,郭待封双目深沉若水,一瞬不瞬地盯着义净和尚。
义净闻言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料到郭待封不但没有理会他的反问,反而提出了如此犀利的问题。但是,义净没有丝毫的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是要拆穿伪经,弘传正宗佛法于天下。”
义净神情庄严肃穆,隐约中透露出一股浩然正气,郭待封看在眼中,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位义净和尚是一个心性单纯正直的人,在他的心中,至高无上的只有真正的佛法,不会顾忌其他任何事情,所谓相由心生,他说的每一句话俱都发自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与虚假。郭待封心下不禁生出敬佩,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卑劣行径来,是不需要去防备的。
“鲁施主,”义净道,“现在可以回答贫僧的问题了么?鲁施主话里话外,似乎大有深意,还请明示。”
“不敢,并没有什么深意浅意,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郭待封已经明白义净是个执着佛法的正派僧人,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是他来到桂州的目的极有可能与自己要寻找的封印炼化功法以及那提遗留的那部论典有关,因此,还得想办法问出真相,
“在下佩服大和尚的学问和志向,但自古卫道之路都是艰难无比,听大和尚所言,就算是佛门伪经派别,数百年发展至今,也早已是势力深厚,大和尚有朝一日真要将其秘密公布,必然会遇到很大的危险,甚至性命不保。在下希望大和尚保重。”
“一入佛门就是卫道之人,虽千万人吾往矣。”义净和尚面色肃穆,决然地道。
“希望大和尚能够成功。”郭待封叹了口气,轻轻地道,“在下以为,若说佛法存在真伪,想来这世上不是只有大和尚一人能够觉察出来吧,何不多多联络志同道合之人,也多些胜算。”
“鲁施主所见极是。”郭待封适才的一番话说的极为诚恳,又是为着义净安危着想,义净也是有些感动,道,“不瞒鲁施主,贫僧此番来到桂州,为的就是要向此间的一位佛门隐士请教《异部宗轮论》的真伪。”
“哦,”郭待封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却是做出一副不解的口吻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登门请教?”
“唉。”义净叹了口气,道,“贫僧数次登门,却是无缘得见。”
郭待封低首思考了一下,笑道,“所以,大和尚便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讲论这部《异部宗轮论》,希望能够激出这位隐士。”
义净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郭待封也是有些无语,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执着而又天真的和尚。他又问道,“请问大和尚,且不说《异部宗轮论》是否为伪经,大唐流传的佛法中多有伪经,此人是否曾经出面予以澄清过?”
“贫僧倒是没有听说过此事。”义净和尚老老实实道。
“既然如此,”郭待封有些好笑,道,“以前此人对伪经流毒天下无动于衷,大和尚又怎么能断定他会因为你开坛讲经而出面驳斥,当然,现在似乎也不能完全肯定《异部宗轮论》就一定是伪经。”
义净和尚被郭待封问的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急之下便道,“可是,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位隐士确实深通天竺佛法真伪。”
又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郭待封心中波澜起伏,有心去问,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才能不露痕迹。
正犹豫之间,义净和尚又道,“贫僧原本想着,如果这位隐士出面驳斥我所讲的伪经,现场听众何止数千人,岂不是可以同时叫这众人也明白此乃伪经,以后再不上当。”义净和尚一脸真诚。
原来如此,这下郭待封算是彻底明白了义净的想法。
义净和尚又道,“无论如何,贫僧还是打算再试两天,既是高僧大德,又是那人极力推荐,想来断不会只顾自己修行,不管天下众生。”
郭待封明白,这个义净乃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一旦决定之事,任谁也不可能说服他改变主意,但是郭待封也明白,义净要在桂州寻找的人,乃至义净口中说出的那个指点他来到桂州的人,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不仅对义净是这样,对他郭待封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