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基行事干脆利落,郭待封得偿所愿,彼此心照不宣达成一致,就在院中略作商量,决定即刻启程渡过黄河径赴延州,合力寻找那提隐藏于彼处的论典功法。
众人收拾行囊来在渡口,普光出面赁下一条宽大渡船,连车带马一并登船。
正是黄河夏汛之期,河水势大浩淼,岸上时乍看平静无波,待得船到中流就见一个接一个漩涡打着转飞快流向下游,一眼竟是望不到对岸。船舷两侧艄公领着一众船工光着脊背喊起号子奋力划船,流水抵消了大部分前进的力量,这船行的极慢。
郭待封负手独自立于船头,极目远望,不觉生起了许多感慨,对面就是长安所在的京畿道了,那里有他的亲人和家。
身后窥基慢慢走了过来,与郭待封并肩而立,看着四下里黄荡荡的大水汹涌。
郭待封忆起了故人,道,“四五月间义净返回长安,与郭某辞别时说过要去拜见和尚。”
窥基看着前方,道,“义净赶回来为家师送行,事后也到慈恩寺找过贫僧。”
自然是无果而终,郭待封没有再问,当日他就劝过义净找窥基无异于与虎谋皮,义净执意要去尝试一下,真要有用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许多事情了。
两人沉默良久,窥基突然道,“家师在世时常说义净的才华当世罕有,只可惜为人偏激执拗,终于闹到如此地步。”
听口气窥基似是极欣赏义净的才华,只是因为门户之见不得已形同陌路。
郭待封一时心乱如麻,这件事情中他接触到大乘小乘双方不少人物,就信仰而言个个都是虔诚专一,义净就不用说了,就是卢迦逸多、道林诸人哪一个不是正气凛然,数日里接触窥基,郭待封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和尚虽不脱将门侯府富家子的纨绔气,行事为人却是极好,只是双方为了各自的信仰却都能做到无所不用其极,郭待封实在有些凌乱,他不知道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善的谁是恶的,不觉轻声道,“造化弄人。”
窥基看了郭待封一眼,道,“义净一直住在尊家府上,郭施主有所耳闻吧。”
郭待封道,“义净至情至性,郭某甚是感激。”
窥基道,“多少江湖中人见宝起意想要不择手段,亏了义净在府上坐镇,令堂与令弟安全无忧。郭施主早日把论典功法搜集齐备,贫僧将论典销毁后便即昭告天下,郭施主解去武毒修成绝世武功,这才能真正阖家安全。”
窥基竟然为敌人辩护,郭待封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道,“和尚也在不择手段之列吧”
窥基默然不语,敛容正色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三数个无辜之人是为小恶,得天下平安乃是大善,为大善不妨行小恶,便是佛祖也绝不会怪罪。”顿了顿,又道,“不到最后的关头贫僧不愿出此下策。”
郭待封终于明白了,这一刻起,心中再无纠结。
郭待封主动换了话题,道,“延州之行和尚可有线索?”
窥基道,“这个该是贫僧请教郭施主吧。”
郭待封径直说道,“那提和尚坐化前并没有来得及交代太多,郭某所知也就是天龙八部唯一一条线索。”
窥基看郭待封不像是撒谎,皱了皱眉道,“天众亦称神众,《注维摩诘经》有云,神受善恶杂报,见形胜人劣天,身轻微难见也。却不知会应在谁的身上。”
郭待封道,“既然如此,还是从延州地界上的江湖中人与佛门寻起,只是……”
见郭待封欲言又止,窥基便道,“郭施主直说不妨”
郭待封道,“和尚名动天下,那位天众藏在暗处,若是见到和尚与郭某结伴而行,怕是不会主动现身的。”
这确实是事实,保管八部论典功法的人俱是被那提说服决意澄清佛法真相,交给郭待封意在借他之手公诸于众,若是知道他寻得八部论典转手就会交给窥基销毁,就不会给他了。若是郭待封单独行动,窥基又绝对无法同意。
窥基似是胸有成竹,道,“郭施主所言有理,这一点贫僧也已虑及,登岸后贫僧自有计较,郭施主尽管放心就是。”
郭待封不知道窥基葫芦里卖的时什么药,将信将疑之下也不好刨根问底。足足有一个时辰,众人终于渡过了黄河,上岸行了数里,窥基突然叫停众人。郭待封刚立住马,就见从窥基车厢里下来一个人,身披一件玄色直缀,头顶发髻扎两条天青色飘带披在肩膀,上唇淡淡的两道髭须,是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哥。
郭待封便吃了一惊,没见什么时候车上多了个人呀。
轿车上跟着跳下来一个侍女,拍着手笑道,“你们看看,可还认得出来不?”
普光、圆测和法宝笑了起来,郭待封听出有蹊跷,凝眸仔细辨认,眼前这公子哥眉眼依稀像极了窥基,不禁叹服窥基身边侍女竟有易容化妆的妙手,这才知道窥基在船上时说的自有计较是什么意思了。
窥基走近道,“郭施主,如此装束当可掩人耳目了。”
随即吩咐那名侍女又为普光、圆测和法宝分别易容,俱都装束成俗家人的模样,普光抱着一杆马鞭成了赶车的把式,圆测变成一名绝就模样竟是个教书先生,法宝粗衣大衫则是农夫的打扮。三人与侍女马车同行,窥基与郭待封落在后面,任谁见了都道是两拨人在赶路。
又是急行五天,两拨人前后脚赶到了延州城下。待要进城的时候,道左迎面过来一大群人,郭待封和窥基忙闪在一旁避让,举目看时俱都是少年浪荡子弟,一个个鲜衣怒马,簇拥着一名艳装女子一路笑噱,与郭待封等人擦肩而过。
进得延州城来,郭待封与窥基看着前面普光等人寻了一间客栈,两人尾随着进去投宿,安顿下来时天色已晚,郭待封便与窥基不管普光等人,结伴一道外出去用酒饭。
出了客栈,大街对过便是一间高楼,高悬一面大匾“醉仙楼”,郭待封与窥基交换了下眼神,就是这里了。
两人进了醉仙楼,早有小二迎上前来,带着上了二楼坐定,随意略点了几样时鲜的菜蔬果脯,开一坛店家自酿的老酒,两人就着酒菜谈论起来。
郭待封出道时间极短,前两年根本就没有摸着门道,真正的江湖人物其实并没多少了解,还得听窥基介绍。
窥基早饮干一杯,道,“延州府地近京畿,要说北地民风剽悍几乎家家习武,真正成名的江湖人物却是屈指可数。”
郭待封道,“愿闻其详。”
窥基酒量极豪,一杯接着一杯不停歇,为郭待封细细道来,“鸳鸯刀周天赐算是一个人物,善使双刀成名已有二十余年。一条棒杆镇北地华英雄近些年少在江湖走动,听说是身体多病在家颐养天年。落霞剑客陈元海是近些年崛起的后起之秀,去年江湖传说他千里奔袭,独力仗剑灭了洛阳道上一名巨匪。还有巨灵山庄庄主袁野王,此人双手一对开山斧得自家传,还是北方有名的财主。再就是通臂铁头猿仁山和尚,手上功夫极硬不说,还练得一颗开碑裂石的铁头功名震江湖。”
郭待封一面听一面想,却是不着头绪,听窥基介绍完毕便问道,“不知这几个人修为如何,也不知是否能与天众扯上瓜葛。”
不等窥基回答,楼下一阵杂沓的声音响起来,有一群人拥进了醉仙楼,就听见一个声音高叫道,“店家,速速排上一桌好菜,再开十坛好酒,若是慢了一时半刻小爷便砸了你这醉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