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天龙八部中的第三部众——夜叉在不经意间露出踪迹,一向沉稳的郭待封失态了。
罗浮山脚下义净与道林曾经详说天龙八部,夜叉正是其中的第三部众,按照《注维摩诘经》所载,梵语夜叉一词即是大唐语言贵人之谓。
主人家无心之言一语道破天机,然而他又哪里知道郭待封激动的缘故,只顾上手臂疼痛难忍,骨头仿佛要被捏爆,嘴里嘶嘶抽着凉气,不住声道,“小哥快快松手,老头子这条胳膊便要断了。”
张师政也早放下碗筷,满脸的疑惑,道,“郭少侠,家师出家在林虑山数十年,方圆数百里内各方百姓多曾受到恩泽点化,善男信女礼敬家师,莫非主人家适才有哪里说的不对?”
按捺住心中狂喜,郭待封瞬间恢复如常,松开了主人家,“老丈所言闻所未闻,一时忘情多有得罪,还请老丈莫要怪罪。”
主人家受了惊吓,不敢再多说话,急急忙忙离了这屋。
郭待封重新落座,自顾沉吟了半响,这才慢慢说道,“张兄,主人家说令师乃是前朝天子转世为人,牵动郭某心事,不觉忘形,其实并无不敬之意。”
张师政道,“郭少侠不必客气,只是不知这一则传闻……”
不待张师政说完,郭待封出语打断,“张兄,事已至此,郭某也不想隐瞒,令师法通和尚十有八九便是郭某此来相州想要寻找之人。”
这又是从何说起,张师政吃惊不小,两眼瞪得牛蛋般大小,脱口便问,“郭少侠,你是说江湖传言中那提和尚遗留的八部论典功法,其中一部托付与了家师?”
郭待封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中具体缘由说来极为复杂,半年以来有多少江湖中人因这八部论典功法丧命,张兄想必是清楚得很,你毕竟是局外之人,不必卷入进来招致无妄之灾,只是这条线索事关郭某身家性命乃至天下治乱,郭某此刻虽然还不敢一定确认令师便是那提和尚托付之人,说不得定要前去询问明白。”
张师政腾地站起身来,声音洪亮,“此中干系张某自然省得,即是如此说话,张某情愿陪郭少侠重上金刚寺走上一回,若是能够助郭少侠一臂之力,也算报答了昨夜救命之恩。”
张师政豪气干云,郭待封没有犹豫当即便答应下来,心中其实另有所想。
谁能想到与法通和尚初次谋面便是因为金刚寺两大弟子的仇怨,法通和尚误把郭待封认作了真正在背后操纵的人,因为郭待封的缘故法通和尚才被迫废掉了纥干承基武功修为,就算那老和尚再深明大义,心中未必不会生了芥蒂。
法通和尚不是那提托付之人还好,若真的是他还实在有些尴尬。如此一想,郭待封不觉心中抱愧,多多少少担心法通和尚会不会有所刁难,所以张师政主动请缨要陪他走上一遭,正是求之不得,有法通和尚的得意弟子之一相助,事情或者会容易不少。
郭待封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是不曾流露丝毫,只是不动声色地道,“如此郭某就多谢张兄了。”
窗外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洗漱已毕早早歇息,第二日一早天色未明郭、张二人便即动身再访金刚寺。
两人脚程迅速一路上山,张师政看着郭待封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知道他是为了纥干承基的事,便道,“郭少侠大可不必担心,家师的为人张某再了解也不过了,他老人家深明大义恩怨分明,如若果真便是那提和尚托付之人,必会将功法论典完璧转交,绝不会有丝毫推脱为难。”
郭待封默不作声只是颔首而已,张师政以为郭待封一时难以释怀,又道,“纥干承基落得这般下场俱都是他咎由自取,师父怎会看不清楚,就算要责怪也责怪不到郭少侠和张某的头上来,郭少侠就放宽了心吧。”
郭待封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暗叹张师政实在是忠厚的人,倒也值得结交,便道,“张兄不用再宽慰郭某了,法通和尚的风采昨日郭某已经领教过了,世事洞明行事果决,这样的得道高僧又怎会因一时一事迁怒郭某。”
张师政闻言面露喜色,道,“着啊,郭少侠能这样想最好。”
郭待封便知道他还未明白,不觉苦笑道,“昨日情形逼迫之下,未曾来得及把张兄与郭某结识的原委说的清楚,竟是叫令师误会了郭某的身份了。”
法通和尚明确表示要将纥干承基禁锢终生,张师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此事已然可以收场了结。郭待封与此事并无瓜葛,只要张师政认可则如何处置纥干承基他都无所谓,一直不曾开口本来是置身事外的意思。哪知郭待封的谨慎却叫法通和尚误会了他的真实身份和态度,这才更进一步废了纥干承基一身修为。
郭待封把张师政从纥干承基吴钩下救了出来,张师政本就心存感激,戒律厅中法通和尚要以禁锢纥干承基终生来做惩罚,说实在话张师政并不不甘心,只是碍于师徒颜面不敢苦苦相逼。不成想郭待封从始至终冷面无言,将他不敢表达的内心愤怒清晰传递给了法通和尚,法通和尚无奈之下只得废了纥干承基武功,张师政才算是真正出了折扣心中憋了二十年的恶气。张师政一直以为郭待封帮他唱了一回黑脸,乃是有意为之,现在才知道都是误会。
张师政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此时经郭待封出言点破,细细思考一番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这才感觉有些挠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师政越想越觉得懊恼,且不说郭待封曾经出手相救,这一次又是因为帮他复仇得罪了法通和尚,结果倒是叫郭待封自己的事情艰难起来。张师政心中负疚之感重了许多,左思右想也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他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当下苦着一张脸,道,“张某便跟师父实话实说,决不能牵连了郭少侠。”
郭待封苦笑道,“那岂不是说法通和尚是个识人不明见事不清的糊涂虫?还有一层张兄想过没有,若是纥干承基得知真实原因,以此人那般狭窄的心胸,不但你我就是连令师也怕是要一并怨恨了去。”
说来说去,这个事情绝不能再去纠缠辩解,只能是将错就错下去。
来在金刚寺外时还是清晨时分,山门紧闭,门外青石地上落了满地黄叶。
张师政边走边道,“师父教导门下弟子极为严格,不到天明寺中僧人便要起床洒扫庭除,怎地这般时光不见僧人开门打扫。”
说话间张师政抬手就要敲门,一拍之下那门却是应声开了。
张师政一使劲推开整扇门,回头跟郭待封道,“大开着山门却不见个人影,真不知道这帮和尚要作甚么?等张某回来定要替师父好生管教管教。”
张师政说这话抬脚进了金刚寺,郭待封心中突然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轻声喝道,“张兄,似乎静的有些不对劲,小心莫走太快。”
张师政愣了一愣,旋即笑道,“确实是有些不对劲,这帮和尚懒得不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进得寺内,院中一个僧人不见,转到大雄宝殿,香烛燃烧烟气氤氲,还是没有看到一名僧人,两人一直走了大半个金刚寺,合寺僧众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这个时候,张师政再笨也知道金刚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