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槽
九十年代初,江南省,南州市,迎来了首家外资酒店:南州国际大酒店。
马来西亚外商邝文魏先生,投资三千多万元,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招待所,将主楼按四星级酒店标准进行了装修改造。
外商一来,南州人民立即感受到了他们的效率和速度,在短时间的装修改造之后,就宣布对外试营业。
酒店一楼大堂内的右侧,有一间装修漂亮、舒适的办公室,这是酒店公关部。
赵一鸣坐在办公桌后,正在静思,他在心里梳理了一遍刚刚做好的接待计划,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这是一个来南州的投资考察团,也是他来公关部后接手的第一件具体工作,事情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赵一鸣,23岁,毕业不到半年,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他有一米七六的个子,略显偏瘦的身材,一双有神的大眼,脸上留着一些尚未退尽的学生气,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老实、不讨人厌的普通男孩。
赵一鸣很珍惜眼下这份工作,大学刚毕业,就碰上用人制度大改革,打破“铁饭碗”,他们班上的同学大多数都像他一样,去宾馆酒店应聘。
来南州国际大酒店之前,赵一鸣是在南州云峰宾馆上班,那也是一家四星级宾馆,他先是在那里实习,实习期满后,正好毕业,就留在了云峰宾馆,正式上班还不到半年。
刚从客房部调到前厅接待部不久,适逢南州国际大酒店举行招聘,就跳槽了,没有别的原因,这边是外资酒店,每月工资比云峰宾馆高出整整一百元,云峰宾馆是发一百八十元每月,这边发二百八十元每月,工资一下增长了50%以上,反正都是打工,能让每月工资增长50%,足以吸引他们跳槽了,何况赵一鸣太需要钱了。
刚从学校出来,天气马上换季了,他需要钱买新衣服,买新鞋子,学校里穿戴的那些行头大多是不能用了。
酒店不安排住宿,需要钱租房子,还有家里妈妈身体不好,下次回去时,希望能够留下点钱给妈妈看病。
三年大学,就靠妈妈喂猪、爸爸做小工支撑过来的,妈妈常常小病不看,爸爸基本上戒烟戒酒,为的都是三年大学。
赵一鸣珍惜这份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南州国际大酒店大招聘时,轰动了整个南州市,来应聘的人是人山人海,招聘服务员,就像一个小型选美会,选出来的服务生,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把这个马来西亚外商老板乐的合不拢嘴。
而公关部的应聘更加激烈,除了要有俊美的外表外,还要求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社会关系,这让赵一鸣落榜了。
他回家休息了两天,左思右想,给酒店总经理也就是邝文魏的女婿张翰华写了一份建议书:《就酒店公关工作的几点建议》。
他把三年大学所学的专业知识和在云峰宾馆几个月中所见、所闻、所想搜肠刮肚一遍,整理成了几点,递了上去,没想到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张总亲自打电话给人事部,把他安排到了公共关系部。
所以,他觉得这份工作来之不易,需要好好珍惜。
到了公共关系部,赵一鸣感觉在这个部门,自己是实力最弱小的一个,因此在工作中必须更加小心、用心。
赵一鸣细细的想了一遍,觉得接待计划没有问题,他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才到上午十点,办公室里除了副部长刁英德在打电话,大家都办事去了,而这张计划报表必须等部长朱勇签字后才能下发到总台和餐饮部。
正在这时,酒店老板邝文魏推门进来了,赵一鸣连忙站了起来,刁英德也马上挂断电话,迎了上去:“邝总您好,有什么事吗?”
邝文魏说:“我想找个人陪我去一趟人大。”
刁英德马上说:“那我陪您去吧。”
邝文魏“嗯”了一声,正要点头,赵一鸣端来一杯水,说:“邝总,您喝水。”
邝文魏没接水,却指着赵一鸣说:“还是你跟我走吧。”
赵一鸣连忙答应一声,匆匆收拾了一下,歉意的看了看脸色不好的刁英德,跟邝文魏出去了。
刁英德是很不高兴,心里恨恨的骂:好你个赵一鸣,有我在,老板怎么轮得到你个毛头小伙子来陪?况且还是要去人大这样的重要单位。这家伙真是太没规矩了!
其实刁英德还有一个想法,他现在是公关部副部长,是原来招待所的老职工,目前月薪五百元,而公关部部长的月薪是八百元,相差三百元,当时他们招待所的上级单位是商业局,商业局的一名科长月工资也就二百多元,凭他刁英德的能力或资历,他相信不管哪个部门负责人,他都可以胜任,关键是要和老板多多接触,让老板更多的了解自己,原本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就是这个****的赵一鸣。
再说赵一鸣走到大厅,看见和邝文魏一起的还有一位老者,邝文魏称他“杨老”。
邝文魏五十多岁,矮小精瘦,一口广式普通话满嘴跑调,杨老比邝文魏高了将近一头,看上去该有六十多岁了,人却精神爽朗。
出了门,邝文魏带着俩人上了一辆红色奔驰,邝文魏自己开车。
这种车在当时还非常少见,杨老坐在副驾位置,赵一鸣独自一人坐在后面,心里非常感慨:外资企业就是好,公关部也很好!不在外企,不在公关部,出去办事上哪去坐这种豪车,想想南州市恐怕95%的人还没坐过大奔,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这5%的人,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命运改变人啊!
赵一鸣一会用屁股暗暗地压一压,一会用背使劲靠一靠,一边用手悄悄感受着真皮沙发的柔软,一边悄悄的听邝文魏和杨老的说话。
杨老说:“卢主任在南州市当了多年的常务副市长,到人大当主任后,他的影响力比当常务副市长时更大了,卢主任是南州本地人,在这里是树大根深啊。”
邝文魏说:“这个卢主任,我找人约了他几次,都没约到,还是你杨老面子大啊,听说中行、建行,他说话蛮管用,对吧?”
“这两个行的行长,都是卢主任当年分管金融工作时提拔上来的,他说话当然好使。”杨老是从财政局长任上退下来的,现在在人大财经委任主任。
赵一鸣估计今天是要去见人大的卢主任了,卢主任在南州是个政治“不倒翁”,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看样子是个长见识的机会,没想到刚来不久就能接触到南州市的高层领导啦,他捏了捏随身带的小包,清楚地记得,里面有自己的名片,有记事本??????应该一应俱全。
“今天本来要带瀚华来的,他来了几位同学,没来,我过几天就要去香港了,南州的生意也就交给瀚华两口子来打理,以后在政府层面,拜托杨老多帮帮瀚华。”邝文魏一边开车一边对杨老说。
杨老说:“我也老了,明年就休息了,没能力咯,你也不要作太大指望。”
正说着,车子已经来到了人大院内,停好车,邝文魏回头对赵一鸣说:“那个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赵一鸣忙答道:“小赵,赵一鸣,您叫我小赵好了。”
邝文魏说:“小赵是吧,这样子,你坐在车里不要出来,就给我守车,不要让任何人碰我的车,听清楚了吧?”
邝文魏说完,又对杨老说:“现在大陆啊,治安环境太差了,开个车在外面都不放心,我上次在深圳就被人把车刮花了。”
杨老笑笑,摇摇头,邝文魏也不等赵一鸣回答,跟着杨老进办公楼去了。
看着消失的两个背影,赵一鸣把手中的小包往沙发上一甩,非常气愤:有车很了不起吗?还要找个人帮你守车,本以为今天还能有机会长长见识,没想到安排的是这种差事!
秋天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很暖和,可是坐在车内,一会儿就显得又热又闷,赵一鸣想打开车门下去走走,可是发现车门被这“****的”邝文魏锁上了,幸好车窗还留了一条小缝。
虽然经过一阵摸索,赵一鸣打开了车门,但是,他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巨大落差,这个社会就这样残酷和现实:没钱、没权、没势,别人就不把你当人看!他觉得在邝文魏这些人的眼里,自己或许就跟一条狗差不多,守守门、看看车而已,尽管你对他十二万分的尊敬,但你在他的心目中不会有半点尊严,他回想起邝文魏的声音:“那个什么???????”。
赵一鸣走下车,围着奔驰车转了两圈,瞧瞧周围没人,狠狠地踢了轮胎两脚,他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活出个样来!一定不能让这些小人看扁了!
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二点了。
刁英德看到赵一鸣,冷冷地问:“到人大办什么事?”
赵一鸣模棱两可的回答:“老板见了卢主任。”他不能说“我只给老板守车。”那会被他们嘲笑。
刁英德说:“以后我们和老板谈工作,你不要随便打扰,知道了吗?”
赵一鸣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刁英德挑刺,心中很不爽,就答道:“好的,包括递茶也不行吗?刁部长?”
刁英德愠怒道:“那也要分情况,懂不?没有叫你,就不要上茶,老板就进来打个转,递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