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毓秀朱唇微张,惨白的脸色似乎一阵大风就能轻易吹裂。
管家看她一眼后摇摇头,便向永宁侯建议道:“夫人忽染恶疾,就在芙园静养吧。”
丁伯是侯府的老人了,做事很稳重,加之对侯爷的想法能猜度一二,所以一直是安宁侯的左膀右臂。
“嗯,你看着办。”陆颜卿对管家的做法很是满意,他抬眼看向站在我一旁的素娘淡淡道:“可是受委屈了?”
“不敢,是妹妹委屈了才是。”她亦是淡然回答,没有半点儿得到夫君关怀后小女子的喜悦和娇羞。
颜卿这才看向我,又是一刻的沉默,随后放开搂我的那只手便扬长而去。
我不是很明白凌毓秀的遭遇。
她并未犯什么大错,平日即使对下人太过苛刻了些,但一时间让她承受失去嬷嬷、父亲入狱还被丈夫禁足的痛苦,未免有些残忍了。
凌毓秀像只断翼的蝴蝶,没有了先前令人发指的嚣张,现在倒是有些可怜她。
我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对她耳语过后,那张木然的脸上多了七分诧异三分喜色。
我道:“苏鸢先走一步,夫人好好保重才是。”
她没有搭话,只是盯着脚尖独自发愣。
我偏头对素娘笑道:“素娘,我们也走吧。”
白玉桥上素娘拉住往前走的我,“苏姑娘!”
“素娘?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不,素娘无话要问,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莫管他人瓦上霜。侯爷做任何事都有他的考量。”素娘神情严肃,字字恳切,“苏姑娘,素娘言尽于此,先行告退了。”
她,是猜出我的心思了吗?会告诉永宁侯吗?会阻止我吗?我陷入了迷茫。
“苏钰是否有心结交三皇子?”
我一惊,见是永宁侯连忙行礼:“侯爷。”
他倚在桥栏上摩挲着玉扳指,语调低缓:“你还没回答我。”
我道:“家兄不曾与我说过。但苏家人都是不许和朝廷扯上关系的,想来是侯爷多心了。”
钰哥哥,他会吗?苏帆那时候……他明明是不赞成的,怎么会……不会的!
陆颜卿眼睛射出锐利的光向我看来,我低下头,心里不住的打鼓,只听他道:“那就是本侯多虑了吧,苏老退出政坛多久了?”
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我忙回道:“七八年了。”
“都这么久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愧疚?惋惜?还是同情?
陆颜卿收回思绪,对我说:“明日你随我去苏府一趟,许久没见苏老了,不知他身体可好。”
我一怔,明日就要见到钰哥哥了吗?那日进宫后,便再没有我的音讯了吧,不知他可会为我担心呢。
“我知道了。”说完我离开走下了白玉桥,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想到这次回去是以另一个身份,我不禁有些懊恼。
嫁作他人妇,虽不是真的,可叫我如何向他解释,如何再面对他?
入夜了,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套了件外衣就下了床。点亮了案侧的烛台,找出一张红色小笺,研磨好墨后,又从笔架上提了一支紫毫,写道:
我不是大树,只是木棉,但我想过替你遮风挡雨。
我不是月亮,只是萤火,但我愿意为你燃尽生命。
搁笔后,我看着那几行小楷字体,不自觉的又想到那个人。
如今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告诉你我的心思,我少了站在你身边的勇气,那张画像我还留着,又不能再拿到你面前去了。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我疑惑道:“这么晚了,是谁啊?”他没停下继续敲着。
我收好小笺,忙喊道:“就来了。”又点了两根蜡烛才去开门。
刚打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外的那人时,我有些愣神,不过片刻对他道:“侯爷半夜造访,可有急事找我?”
他看看我不说话,我只好道:“外边凉,进去说吧。”
我别开身子让他进屋,他眼尖的看见案上的笔墨笑了:“这么晚,还在写字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霎时脸上微微泛红,幸好烛光较暗,他看不清楚。
于是道:“没呢,刚准备誊抄些古籍里的句子,侯爷就来了。”
他拿起一侧的书来看,一时奇道:“《太公六韬》,你看兵书?”
听他如此吃惊,心中大有不快,“侯爷觉得我不该看?”
许久都没听到他回答,我忍不住抬头,见他正低着头翻着手里的书页,好一会儿才道:“有哪里不明白的?倒是可以来问问我,或者探讨也行。”
我“啊?”了一声,他方从书里抬起头正巧与我对视,由于离烛台很近,我从他清澈的眼瞳里瞧见了自己,倏然撇开脸,略显尴尬。
他温和的笑起来,暖了我冷在冬日的心,“我是说,女子肯识字的本就不多,那些少数里大多读些女儿家平日须读的《女诫》之类,却少有爱读兵书权谋的,你倒是与她们都不一样。”
“那是好与不好?”不知为何,我竟迫切想知道他对我的看法,话落又后悔起来。
陆颜卿放下书,透过烛光看着我:“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既然你喜欢就继续喜欢就好,何必管他人看法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口已封蜡的信,递到我手上。
见我疑惑的看着信又疑惑的看着他,解释道:“这么晚来打扰你,就是收人所托。”
信封上没有字,我撕开封口抽出信笺来看:鸢丫头,近来可好?吾闻你近况,心中着实有愧,那日鼎雅斋之事,兄先知而未言,莫怪!颜卿兄亦实属无奈,莫怪!他日相见定细数告知,不敢再有隐瞒。兄,苏帆致上。
我不敢相信的又将信看了一遍,腿忽然一软,就要跌落下去,却被陆颜卿一把扶住:“你是大漠的飞鹰,是风中的蒲公英,你的自由我本无权牵制,可你若想帮帮苏家也帮帮永宁侯府,就请别轻易离开。”
我推开他,又后退一步,觉得离他不够远,又后退一步,声音颤抖着:“我……一直在你们的局里,对吗?”
“我想,太子已经和你说了我的过往,否则你也不会在皇帝面前……”
“别说了!出去!你给我出去!”我想摆摊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想推开这个城府深的可怕的人。
我不想他因我丧命,他却料定了这点将我的自由、感情都算计了进去,此刻我不想见到他。
半推着,将他赶到门前,他连声唤我“小鸢”,我厌恶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嘣”的用力合上房门,把有关陆颜卿这个人的一切隔绝在外。
我吹灭蜡烛,蜷缩在床上,死死的蒙上被子,却一夜未合眼,心酸徘徊在通红的眼眶里,害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