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林晓南感觉自己又在做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梦见了爸爸妈妈,在他八岁时候的那个春天,在青海格尔木的青嫩的草原上,他们翻身骑上两匹枣红马,驭马奔跑在草原上,消失在了远方,却好像永远把自己落在了原地。
林晓南就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如今的他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每一次梦见父母都是拼命地奔跑追赶父母远去的身影。因为过往的无数次梦境告诉他一条经验——即使是在梦里,他都无法寻回远去的父母,只能看着他们越来越远。
大多数人理解所谓的经验,就是从生活中多次实践中得到的知识或技能。但有些经验是可贵的,有些却是可悲的。
随着年岁的渐长,林晓南憎恨这种经验,因为他明白了,那些可悲的经验不过是将自己囚禁在那个没有结局的梦境的铁笼。林晓南明白自己已经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圈套,他越想走出,却越深陷其中,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可能此生在梦境里,都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爸爸妈妈骑着马儿,走了。林晓南看着他们频频回顾,他知道他们在看着自己,而妈妈似乎每次回头,都在努力地在向他喊着话,但最终他们到底还是走了。林晓南看着他们最后消失在草原的天际,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妈妈那个时候到底说了什么,林晓南在梦里拼命回忆着。
想了许久,终于,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妈妈对他喊着一句很奇怪的话:“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接着,林晓南又梦见了他的妻子。
一切好像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像世界唯一一朵清丽的小花,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地明艳动人。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他们两人本该在那次相遇后,相识。而在初次相识后,林晓南的心里便印上这个小姑娘干净的笑容。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但很奇怪的是,在梦里,他们两个只是擦肩而过,形如陌路,只有相逢,没有相识,后面的故事再也无处谈起。奇怪的是,梦里,林晓南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似乎这一切才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林晓南突然又想起了妈妈的那句话:“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顿时,林晓南突然感觉无由来地恐惧,即使是梦里,他都好像感觉到了窒息,很想醒过来,他不想再做梦了,不想。
他努力睁眼,但却开始感觉冷。
周围寒风呼啸,在不断带走他的体温。耳边很吵闹,呼啸的风声和机械的轰鸣让人的听觉麻木。好不容易睁开一线的眼睛,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就这么的一次简单睁眼都让林晓南费尽气力,但在他再次昏迷前,他确定了一件事情,就是东西他终于带了下来,自己此时也还活着,至于接来下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运气了。
这是林晓南彻底昏迷前心里最后的一个念头,接着,他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又做了多少光怪陆离的梦。缺少时间的参造物,林晓南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他努力睁开了眼,大脑的意识此时尚未清晰。但最先苏醒的感官却是嗅觉。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医院最经典的味道。那是来着他头枕着的软塌的枕头的白色枕套。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此时身体有些不堪重负,即使是一床白色的棉被也压得他感觉胸闷。
等到了意识清楚些,林晓南转动着眼球,费力地扭动着脑袋,打量周围。过了好一会,他那仿佛生了锈的大脑才确定了,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此时躺在医院一间单独病房的林晓南感觉宛若重生,但心里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喜悦。
……
接下来几日,林晓南恢复很快,零碎的记忆开始纷至沓来,渐渐地凑成了成篇的记忆。而林晓南的心情也越发的复杂了,每天都只是望着窗台,沉默不语。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同样的梦境,无法挣脱。他知道这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只是林晓南却也毫不在乎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陆续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每天都向医生询问他的病情,在得到他们想要的答复后。那几个对自己身份讳莫如深的国家工作人员便来到林晓南床边,说明了来意,就开始询问。
“你们想知道什么?”林晓南得知来意,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我们想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其中一人回答道。林晓南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消瘦,脸色略带苍白,年纪大概三十上下,年轻却头发略带灰白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略带着几丝笑意看着林晓南,同时在释放着自己的善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晓南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便从心里对这个男人不喜欢,虽然这个男人眼里慢慢的都是善意,但这种善意太恰当,恰当到看起来有些虚假。林晓南一直很信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值得信赖。
“我所知道的不多。”林晓南略带疲倦地回答。
那个男人看着林晓南,说“但你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所以你应该为他们的死负责。不,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为他们的死承担责任,这不是你的错,但你有义务让他们死得有意义。总不能不明不白,好吧,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从头讲起。”那人说完,同时招呼他身边的同事掏出了录音笔,记录林晓南接下来的话语。
死得不明不白吗?但连我自己都对一切不明不白,又怎么样去为他们的死负责。林晓南在内心此般想到,便皱着眉头沉默了,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看为净。
但不久,只听见林晓南叹了口气,但他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今天是个冬天里罕见的大晴天。
林晓南开始喃喃自语:“不明不白,是啊。但不仅仅不明不白啊,他们再也看不见阳光,没法感觉太阳的温度了,他们遗体和灵魂永远地留在终年寒冷的雪山了上。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了什么他们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人眉眼间有一丝的不耐,难以察觉地微微皱眉,随后又开口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他们的家属还有你,都会得到一大笔奖励或者抚恤金,让你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最后告诉你一下,你的妻子怀孕了。”
林晓南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沙哑的声音还是开始响起。
“想知道什么?”
“全部。”
“你认为所有值得说的。”
……
作为科考队的一员,每年的冬季都是林晓南久违的假期。毕竟冬季无论哪里的气候环境都是比较恶劣,除非一些特殊任务需要,所以科考队冬季很少会有任务。
想当初林晓南也没想到刚一毕业就在校方的推荐下,极为顺利地通过一些系列考核,加入一支国家编制的科考队,并且还成为了固定编制的一员,虽然一开始作为新人,很多行动一开始都只是负责后勤,或者营地里的候补,但科考队丰厚的薪酬、待遇让人无法拒绝,而且所以当时涉世未深的林晓南也没有多想也就加入科考队,还不时地感慨自己的幸运。
但随着年岁渐长,见识渐深,林晓南终于慢慢认识到他加入科考队这件事以及科考队的背景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
这只科考队没有正式的队名,只有编号,但成立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个疯狂的年代。这科考队成立之初是国家编制,起初成立的目的晦明不清,且科考队级别却离奇的高,属于特殊部门的直属,只能说这种极其特殊的背景只可能出现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疯狂。但如今半个世纪过去,这支探险队一直在国家编制里面,且从未曾解散,人员编制也一直保持完整,依然不断运作,还有源源不断的国家资金汇入。
但它就像一支普通的科考队一般,虽然经常执行有一定危险性但也算是正常的勘探活动以及科学考察,但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但这恰恰林晓南却在其中依旧感觉了一种诡异的味道。
但林晓南还是把疑惑深埋心中,没有向其他袒露一丝,除了自己的妻子,陈小北。
之后林晓南一如往常过日子,就像陈小北说的,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最坏的办法,但也是最好的办法。
但顽皮的命运似乎没有放过他,反而步步紧逼。后来他在一次整理科考队的成山般的资料档案的时候,却偶然发现了在一叠被遗忘在角落的废纸里的一张来自八十年代的物资申请书,上面写满了装备,可靠设备与食物的清单,似乎在为一次大规模行动做准备。林晓南细细看了,发现这些在当时都是最先进的设备装备,而且食物足够一个加强排吃一个月的。
林晓南疑惑这张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物资申请表会遗留到现在。可能是以前整理资料的人,无意间将这份物资申请表遗落在废纸堆里,所以它才逃脱了被销毁的命运。,
只是当林晓南拿着那张发黄的纸,看到最后的日期和签名时,他震惊异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日期写着:1988年7月10日。而批复那栏写着:准。林仁国。
原来父母失踪前所在的科考队就是如今他所在的科考队!
这令他震惊异常,他无法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一切开始变得更加诡异。
林晓南越往里面探究,越觉得这一切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沼,不仅吞没了他的父母,他的童年,而且现在在开始吞没他,像是一道纠缠不清的阴影,令人绝望。
他开始明白,当初凭借他的资历背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加入这样的一支科考队。而现在事情有了一个看似合理却依旧令人难以置信的理由。
因为他的父母,因为他的父母曾经也是这么一支的科考队的成员。而他的父母也是因为这支科考队的一次神秘的行动中失踪,从此音讯全无。而林晓南
而他又被人为很刻意地引入了这支神秘至极的科考队。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是一种对父母失踪的补偿?还是源自一种承诺?还是来源自冥冥中的那种叫宿命的东西?
说回这个冬季,初冬时节,一般这个时候是科考队的假期,科考队也会暂时解散,让队员各自回家休息度假。但今年的冬季显得格外的特殊,因为林晓南接到一个集合通知,而且这个通知有点特殊。通知是一则短信,只是要求全员集合,不得以任何原因缺席,没有说明缘由,只是附上了时间和地点。
林晓南只得和妻子陈小北延后蜜月旅行的安排,免不了对新婚妻子的好一番安慰之后,赶完科考队的集训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