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不来人,她就只能从树上跳下去了。
她不过是见这树被烧了半边居然还活着,好奇之下爬上来玩儿一会儿,结果不知哪个天杀的拿走了她的梯子。
“瑟瑟秋风过庭客,纷纷泪下梧桐雨。”清润嗓音却是带着些许萧瑟之感吟着诗句而来,叶翎歌闻声低头望去,却发现是个青衫消瘦的少年,一只手少年老成的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接住一片飘下的梧桐叶,叹道:“只可惜不是秋天。”
叶翎歌只知道救星来了,大叫道:“下面那个哥哥,看啊,抬头看我!”
青煜眉头轻皱,继而抬头,只觉得树叶里那张兴奋得发红的脸蛋像个苹果。
叶翎歌要东宫太子帮她找把梯子,太子自然是找不来的,不过从小就一肚坏水的青煜自然也不会就此说自己不知道,只缓声问她:“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我有好处?”
叶翎歌急得抓耳挠腮,再不回去,这次非把祠堂地砖跪穿不可。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你帮我这次,让我干什么都成,你看可以吗?”
青煜略一思考,点点头,张开手:“成交!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她垂眼盯住他瘦削的身板,眼里满是怀疑,青煜见状轻哼一声,作势要收回双手,翎歌见状嚎了一声别走,一闭眼一咬牙跳了下去。
伴随一声惨叫和一记闷哼,她从床上惊醒坐起。
怎么会梦见初遇时的场景呢?
昨晚守夜轮值的凤挽闻声掀起床帐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这才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凤挽,海棠快开了吧”
尽管凤挽等人一再阻拦,翎歌还是想出去走走,是以一大早琼华宫里一堆宫人伺候洗漱更衣的,准备早膳汤药的,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身子尚未大好,就急着出去看花,花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这大冷的天儿出去。”凤挽一边挑衣服一边唠叨,翎歌早习惯了她,只看着她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也不说话。昙胭灵巧的为翎歌把一头柔顺的青丝挽成发髻,嘴里也劝道:“今年较往年格外冷,海棠怕是还没开呢。”
翎歌闻言,合了眼眸,声音又轻又稳:“动作快些,若到了下午才去怕要遇到旁的人。”
凤挽为她挑了一条浅紫色襦裙,深紫色的半臂套在广袖上衫外面,袖口和衣襟滚了细细的银边,裙子下摆绣了几朵暗色牡丹,随着她的走动,光影浮动。
坐在妆台前,翎歌攥着手里的金簪,眉头深锁。她不过是想出去走走,昙胭怎的还想给她梳个高耸的云髻?照这样下去她还要给她描眉施粉涂涂抹抹好一会儿,收拾好就该用午膳了。
伸手拍拍正往她头上比划步摇的昙胭:“行了行了,都拆下来,这些钗环步摇很沉的”
昙胭心知拗不过她,只得依言照做。凤挽又有些不甘心的念叨:“可是您足有一年没有踏出琼华宫了啊!”不打扮得明艳动人怎么行?
翎歌怔了怔,一年了吗?
到底由昙胭梳了个单螺髻,伸手抚着螺尖坠着的精巧流苏:“走吧!”凤挽正在研开水粉,闻言回头问道:“不上妆了吗?”
“一脸病容,上不上有何区别,走吧。”翎歌已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凤挽忙放下水粉,抱上披风跟手炉跟上。
甫一出宫门,翎歌就冷得一个激灵,落后一步的凤挽赶上来把手炉塞给她,又为她裹上披风:“说了还在吹风,也不等等我,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再吹坏了怎么办?”
翎歌冲她微微一笑,任她扶着自己慢慢往御花园方向前进,今年春天这么冷,只怕海棠刚刚打了朵儿吧?
行至御花园,果然只看到处处绿意,桃李已露败相,海棠刚刚有小小的花苞,凤挽有些泄气:“白来了!”翎歌却不在意,笑道:“这处处绿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是不比百花盛放的景致差的。”
凤挽有些不以为然,她还计较自家小姐不肯好好收拾打扮,这万一要是遇上贤妃个没脑子的,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当下拧着脖子回话:“奴婢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您还是跟贤妃娘娘畅谈风月吧!”
翎歌失笑,这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伸手一拍她的脑袋,嗔道:“只许跟我没大没小,同别的主子说话需小心些,若冲撞了她们,我正好送你去思过房吃吃苦头!”
那厢凤挽还拧着脖子:“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憨直的气话惹得翎歌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凤挽却唤她:“小姐你看,柯晋安。”
翎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他。
这柯晋安乃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打小跟着伺候的,一般只跟在皇帝身边,今日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倒是稀奇。翎歌见一群妃嫔围着他不知在争执些什么,只拢了拢披风,回头低声吩咐道:“咱们绕着些走。”
凤挽应是,主仆二人正要绕小路,却听得一声清脆的争辩:“说了不是我摔的!明明有人推我!况且我也没摔在这藜萝上!我哪里知道它怎么就碎了?”
翎歌不禁抬眸望去,一张薄施粉黛的清丽小脸正气奋的昂着,红扑扑的脸色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那样的娇俏,那样饱含着生机,不同于宫里一片死沉的生机。
她突然心念一动,继而回转脚步:“走,瞧瞧去。”
柯晋安正有些进退两难,做主子的打碎个花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巧的是这盆藜萝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贤妃放在御花园代为打理的。贤妃是什么人?尖酸刻薄又锱铢必较,她的花当着众人的面被人摔了,还能不发作?
这下可难办了,宫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指不定身边这些新晋妃嫔明日就得蒙圣眷。该如何是好呢?正当他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瞧见远凤挽正扶着翎歌缓步而来,心头不禁大喜,这位主子关闭宫门养病一年多,总算肯出来了!这下可好了!
如此想着,柯晋安喜上眉梢,正要上前相迎,冷不丁听见那一直飞扬跋扈的赵美人尖细的嗓音响起:“这一脸病色的女人是谁啊?”
方才还有些不知进退的柯晋安听得此话,当即回头严正的看了一眼那不安分的赵美人。翎歌主仆二人走得近了,自然也听到了那句话,凤挽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训人,翎歌当然能察觉到,旋即侧身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回过头笑吟吟的冲柯晋安点头示意。
柯晋安忙行了个跪礼,惊到了那一众美人,须知这位柯总管方才见了她们都只是欠了欠身子权当行礼。而刚才出言不逊的赵美人脸色猛然煞白。
凤挽见状展唇一笑,不等翎歌吩咐就上前把柯晋安扶了起来。
柯晋安一站起来就笑问道:“贵妃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翎歌正要说话,不料一阵冷风吹过,顿时激得她咳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阵才笑着回他:“好些了,劳烦柯公公记挂。”
“一年多不见了,最记挂您的哪是奴才啊,要属皇上最记挂您了,嘴边儿常念叨着您。”
翎歌闻言只是笑笑,向他身后看去:“本宫是不是要恭贺皇上新得佳人?”柯晋安这才反应过来,高兴过头了还没引见呢,冲翎歌福了福身子,又回过身去道:“各位美人,这位是烨贵妃,位主琼华宫,各位主子进宫时日尚短,还未见过礼。”
当即跪倒一片,拜行大礼。如今中宫无主,她们是要向位份最高的贵妃行礼的。
翎歌虚扶一把,含笑道:“都起来吧,你们进宫时本宫正抱恙,倒还不曾相见,来时也没想会遇见你们,就没备下见面礼。”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又开始咳嗽不止,好容易止住咳嗽,才回头吩咐正为她顺气的凤挽:“回宫后你着人,给各位美人送浮珑纱、云时锦各两匹去,裁制夏衣好看。
吩咐妥当,翎歌这才开口问:“方才喧哗所为何事?”
柯晋安这才苦着脸道清原委,原来他不过途经此地拿药,却给那赵美人拽过来评理,几个人非说是那蓉美人前日请安时因着装不当,被贤妃训斥过,有意摔了贤妃的藜萝。蓉美人又说有人推她,且她从地上起来时装着藜萝的花盆已经碎了。这类排挤他人的事宫里简直见怪不怪了,若换作别人还真顺水推舟把蓉美人送到贤妃那去了,可柯晋安心里觉得这样对不住蓉美人,藜萝的主人又得理不饶人,倒成了棘手的事。
翎歌睨着那散落一地的藜萝,唇畔笑意渐冷,抬眸扫了那几人一眼,不说话,一时气氛冷凝。她定定看着那一脸傲气却眼含期待看着自己的蓉美人,突然就笑了,还真是像啊!
“花没了固然可惜,但终究是人比花娇,几位美人在此才是满园春色,少了哪个美人都是一件憾事,相比之下,一盆藜萝又算什么?不管是谁摔的,此事就此揭过罢,”翎歌回头问向柯晋安,“这样可好?”
“好是好,不过贤妃娘娘那里……”柯晋安巴之不得有人替他做主,面上却是略带迟疑的问道。
“就说是本宫宫里人碰掉的,本宫自会赔她一盆。”还待说些什么,凤挽一拉她的袖子:“该吃药了,娘娘,回罢。”翎歌点头,向柯晋安颔首道:“待本宫身子好了,再前去向皇上请安。”
凤挽扶着她沿来路返回,走了两步,二人又顿住身子。翎歌转身轻声道:“各位妹妹进宫时日尚浅,可能还不知道宫中每个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的,摔了或是遗失都要问罪,这次就这么算了,再有下次,本宫亦会彻查。”话音落下,已有几人身子僵直,她这才在凤挽的催促下转身而去。
回琼华宫的甬道上,凤挽又开始喋喋不休:“偏帮那蓉美人做什么?宫里谁没被人排挤过?人人您都帮的过来么?”
翎歌笑笑:“你不觉得那丫头很像早年的我么?”
凤挽想了想,摇头道:“哪里啊,小姐是南淮一等一的美人,蓉美人眉眼鼻子没一处生得像您。”
翎歌无奈的摇摇头,兀自在心里回味着那双眸子,单纯,傲气,不知高地厚,那么干净的眸子,她真希望那样的眸子能在皇宫这个复杂的地方一直干净下去。
这深深宫苑好像充满了荣华富贵,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难得见到一股清流,能多干净片刻也好。翎歌拢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看向正为她打开的琼华宫大门。
春去了总会回来,谢尽的花也都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