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大象二年六月,夜色长安,一片静谧,打更人才敲过二更的梆子,大街小巷就已经不剩几个人了,黑洞洞的景象赶走了六月天里本应拥有的燥热,诡秘中透着森森的寒意。
自汉以来,这座城市见证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已经显得有些凌乱,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只极为灵敏的鼻子,宇文家的皇帝都不长寿,从文帝宇文泰到如今的小皇帝,短短二十四年,就换了五个人坐在龙椅上,而每一次的新皇登基总免不了腥风血雨,至于这次,没看见柱国家的亲兵家将日日巡逻不缀,识相的,还是早早的收拾收拾出城躲着为好,毕竟刀剑无眼啊!
左丞相普六茹坚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就在几天之前,借着要将长公主千金公主许配给突厥可汗,诏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因尉迟迥(北周文帝宇文泰外甥)位望素重,恐有异图,遂以会葬周宣帝为名,诏使其子尉迟惇召尉迟迥入朝;并以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赴邺城取代尉迟迥。
从五王入京那一天开始,长安城就一下子萧条了起来,所有明眼人都明白关中,河北必有一战,而这一次无论是谁笑到最后,血水都会再次洗涤整个长安城。
渭水上,一叶扁舟撕开了静谧的长安夜色,小船兜兜转转,驶进了一座简易的小码头,几个黑色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长安的黑夜中。
越王府中,宇文盛和弟弟宇文达相对而坐,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两人却都是一身甲胄,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横刀,一边说着什么。
“盛哥,柱国堂上下现在对我们宇文家已经貌合神离,不少人都倒向了那罗延,就连一向隶属于我们的冢宰堂也有不少人不再认我们为首,而是倒向了宇文述那个狗奴才!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代王宇文达嘴圈上刚长出一圈黑色的绒毛,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声音却是别有一番沉稳。
宇文盛看着眼前自己的这个小弟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爱怜的摸摸了他的头。
“二哥,小弟,你们别老是皱眉头坐在那里犯嘀咕了,你快来看,小週真的好可爱啊!”一阵银铃般笑声打断两兄弟之间谈话,一个带着鹅黄色花贴,身着黛绿色宮裙的女孩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绕过屏风,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越王宇文盛一直绷着的脸总算是缓和了下来,第一次当父亲的他对这个天生长着一双聪慧眸子的小家伙毫无抵抗力:“这小子,就是闲不住了,”他从妹妹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儿子,瞧着自己儿子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千金,这小子可真像你小时候,贼溜溜眼睛,你要是问大哥…。。”
提起大哥,兄妹三人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而躺在自己老爹怀里的宇文週好像也记起了自己那个老喜欢捏着自己脸蛋的大胡子伯父,咯咯咯的笑容也消失在了脸上。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越王把孩子重新交到了自己妹妹的手中,然后在弟妹惊讶目光中,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枚古色古香的龙型玉玦,小心翼翼的挂在了自己儿子的脖子上!
“小东西,这可是我们宇文家传了五代人的柱国玉玦,哦,还有我手里这把陨铁横刀,玉玦你先带着,要是,要是阿爹和三叔都不在了,你要记得,等你长大了,这把刀你也一定要拿回来哦!”
千金公主看着自己的二哥,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哥尸骨未寒,三位王叔几天前就被普六茹坚以商谈和亲事宜为由宣入了宫中,几天过去了,音信全无,原本效忠于宇文家的大小势力这几天像是烈阳下的残雪一般迅速消失着,所有人都知道尉迟迥是宇文家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就在几天前,宇文述那条不认主人的疯狗带着原本隶属于宇文家的右卫军从长安东门而入,而他的马槊上,高高挑起的就是尉迟迥的首级。
这几天来的种种早就让人感到不堪重负,在看到二哥像是托孤般的将象征着宇文家主象征的玉玦带在小侄子脖子上,千金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到自己二哥的怀里,大声嚎啕起来。
宇文盛温柔的轻抚着妹妹的秀发,无论怎么说,自己的一双弟妹都还是孩子,但是从古至今,皇权的争夺容不得一丝怜悯,既然生在了帝王家,无论是人前的光鲜华丽,还是人后的血雨腥风,你都只能选择承受。
千金公主的哭声渐渐低沉下去,宇文盛再次开口:“千金,小达,大哥登基之后,家主的名头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这么些年虽然没做出什么有用的事情,但还算有几个忠心的属下,我和他们约着今晚三更见面,我和你嫂子算是逃不过了,你们俩带着小週……”
“哥,照顾小週你就交给三姐一个人吧!”年少的宇文达使劲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挺直了脊梁,绝然道:“我也是宇文家的男人,宁为玉碎,他普六茹技高一筹,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可是宇文家还是有些骨血的,至少比宇文述那条杂毛狗要有骨气。”
说着,再不理会自己的兄姊,再次盘腿坐了下去,抽出腰间长刀,专心致志的擦拭了起来。
千金公主也才干了眼泪,坐在了自己的小弟身边,一边帮着宇文达整理着甲胄,一边背对着兄长淡淡地说着:“你们都是好男儿大丈夫,我要是走了,今后週儿向我问起他的大伯,阿爹,三叔,我怎么回答他呢?总不能说你姑姑害怕了,所以跑了吧,二哥,你从小心思缜密,你挑的人,会把週儿培养成人的,会的!”
宇文盛看着尚未成人的一双弟妹,也不再劝,只是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挨着他俩坐了下来,三人一言不发,面对着厅堂的大门,等待着上天对于北周皇族宇文家的最后的审判。
是夜三更,左丞相普六茹坚突然发难,宇文述轻率左右卫精兵五千兵发越王府,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千金公主以下四百一十九口遇难,从此,北周文武大权尽入左丞相之手,遂撤销左右丞相之分,自立为大丞相。
越年,七岁的小皇帝改元武定,二月,禅位于大丞相普六茹坚。
新皇不顾祖孙之情,将退位的小皇帝,自己的外孙毒毙于天牢之后,迫不及待的去掉了前朝武帝强加在自己头上的鲜卑名字,重新改姓杨。该国号为隋,年号开皇。
……。。
开皇元年三月,青州齐郡窦家村,年老的村正总算在村口不远处等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客人。
“王,小公子还好吧!”
“还好,这会是睡着了吧!”
老人颤颤巍巍的从客人手中接过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婴儿,孩子无忧无虑的打着小呼噜,脖子上挂着一枚龙形的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