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仲生
禅尚寺后山脚下。
春分之日,朝晨之时,天空艳阳大照,莺鸣雀和,婉转动听,凉风煦煦,让人心旷神怡。田野间,土层深厚,沃壤千里,泥土新鲜的味道,沁人心脾,稻农精耕细作,欢喜不已。
水田中,仲生头戴斗笠,卷起僧裤,面朝泥土背朝天,一手拿着秧苗,一手插秧。虽已是汗流浃背,却满脸欣悦的与身旁稻农打笑。
“仲生!仲生!”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仲生听声抬身,瞭望远处,摇摆双手,兴奋的喊道:“明常师兄!明常师兄!”
明常沿路踏着南北交错的土埂,快步跑了过来。
“今日寺院祭祀,住持开坛讲法,你不去听法,跑这里来做什么?”明常看起来有十六七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身僧衣得体大方,话语之间温文尔雅,一个俊俏小僧。
“哎呀,我又不像明常师兄,聪明过人,悟性又高。我笨的厉害,哪能听的懂住持讲的那些妙高佛法。还是这里更适合我。”仲生憨笑回道,单手拭去脸上的汗珠,一道泥土痕迹抹在了脸上,回头瞧视劳作稻农,大家开怀一笑。
“仲生,悟性除天分之外,也是后天勤修而得。住持讲法也是为让其增长慧根。”明常豁然道。
“明常师兄,那插秧能增长智慧么?”仲生摇了摇头,傻问道。
“当然不能。要持戒念经,修定静坐,把慧①除恶,方可让人通达苦集灭道②四谛真理,摒除人之本欲,明心见性。”明常抬头挺胸,神采奕奕,虽年纪不大,却已有高僧之风。
”形式真的这么重要么?“仲生喃喃说道。
”这不是形式,是过程。如法.“
没等明常说完,仲生便笑道:”明常师兄,你也来和我们一起插秧吧。“
仲生进而上前一把便将明常拖拽到水田之中,猝防不及的明常狼狈跌入,淤泥溅满全身。
”仲生!我这样怎么去听师父讲法!“
但当他看到仲生外貌与其一样,稻农和悦慈善的面容之时,明常哧哧的笑了,大家也一同大笑了起来。
”仲生!我们比比谁快!“明常回嗔作喜的说道。
”哈哈。好啊。“
明常从身旁一位老农手中接过秧苗,大刀阔斧的忙碌起来。
仲生欣喜之间笑看明常。
突然,仲生感到一阵眩晕,面色苍白,直冒虚汗。
几日前,仲生为击退尸怪,不得已施展神通,气力还没有彻底恢复,今日又大肆劳作,才导致身体不适。
仲生站在水田之中休停了一会儿,心中滤过一丝牵挂。
”喂!仲生想什么那!快来帮忙啊!“身后的明常精神饱满,兴致勃勃的喊道。
”哦!知道啦!“仲生眼睛眯成一条缝,恬笑道。
明常紧低额头,弓腰驼背,一语不发的快速进退在秧池之中。固然速度很快,但所插秧苗都是七颠八倒,不成行列,距离有近有远,不成比例,秧苗也有深有浅,之前所插的秧苗已有些浮在泥水上面了。
仲生察觉后,走到明常身旁,慢条斯理的问道:”明常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干活么?“
”因为想要帮助这些稻农劳作?“
”明常师兄所说的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这种植水稻的方法。“
明常抬头时也发现自己做的并不好,有些急于求成,便停下手中的劳活:”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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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生声情并茂的示范,憨厚道:”右手从左手中分拨秧苗时要轻要慢,万不可折断,是为了让我们学会珍惜,尊重这可让我们生存下去的食物。将秧苗插入泥水之中时要稳,是为了在泥水之中对照自己,有过改过,莫忘一心向善的态度。秧苗与秧苗之间距离相等,即是人心,要保持人心平等,谦卑之心。插秧时脚步看似是退,可实际却是进,所谓想进便是退,想退既是进。弯腰起身的瞬间是为了感谢天地万物,道法自然,赋予我们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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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常与仲生不同。明常是正统禅学出身,三岁入庙,五岁熟读经书,十岁时便被释清智纳为入室弟子,一直身受喜爱,受其真传。而最近几年展现出的天资悟性,更是在禅尚寺同辈人中属高材捷足者。反观仲生,固然一出生就住在禅尚寺,受之佛香熏陶,但生性愚鲁,也从未上过佛修之课。唯一的师父释清妙性情古怪,更喜逍遥自在,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四处游历之中,几乎也没有传教过什么。
这时,明常如醍醐灌顶一般,双手合十,星眸中透着亮光:“没想到,仲生师弟有如此精妙见解,明常受益匪浅。南无阿弥陀佛。”
仲生一向是把明常示作学习典范,在禅尚寺也算自己唯一的朋友,生怕明常误认为自己正为他讲法,慌忙摇手:”明常师兄千万别误会!我哪有什么见解,我都是随口瞎说。“
“师弟不必过谦,清妙师叔的佛法向来精妙,看似师弟也已受得深传。”明常虽嘴上这般说道,可心中却起了嫉妒之意。
“不不不,仲生刚才所说都是自己瞎想的,与师父无关。”仲生不知刚才所说之言是否会影响师父在禅尚寺的名望,赶忙解释道。
“师弟虽习得一些佛理,但怎可愚弄于我。”明常眉额微皱,嫉贤傲士的说道。
“我.”
恰巧仲生有口难辩的之时,天地间飘出一阵熟悉的佛音歌诀,弥漫田野之上。
“行善,行正善,拜佛,也拜我。
修心,修禅心,敬佛,也敬我。
观经,观真经,念佛,也念我。
打坐,打圆坐,悟佛,也悟我。
信佛,信因果,渡佛,也渡我。”
仲生听到后,一阵欢喜,不再多言,摊开双臂,闭目冥想。稻农也匆匆停下手中农活,一起感悟,部分稻农已然跟着旋音一同哼唱起来。
正当明常不解之时,远处一个胖僧晃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东摇西摆地走了过来。
“师父!”仲生笑脸充盈,嚷叫一声。
“喊什么!生怕释清智不知道我们没去么!”释清妙撇了仲生一眼。
“哦。”仲生惭愧的低了低头。
“清妙师叔!”明常恭敬说道。
“明常?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学习佛法。”明常语气生硬,有些别扭的说道。
顿然,释清妙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好。”
“师父!小点声,住持会知道我们都没去的。”仲生摆了个嘘声的手势。
“笨蛋!他离的那么远,怎么会听的见!”释清妙怄气道。
“是您刚才说的啊?”仲生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迷糊道。
“刚才很近,现在很远了。哈哈,对不对?小明常?”释清妙睹视明常,笑说。
明常无奈回道:“清妙师叔所言甚对。”
仲生不懂释清妙何意,但明常却心知肚明。释清妙开始是觉得明常会向住持私下告密,故意调侃。但当听到明常说在此学佛时,继而反问,便是让明常察觉三人以是一湖同舟之人。
“哈哈。很好,很好。”
释清妙随手拍打圆鼓的肚腩,哼着歌谣,走向山间。一路之上,稻农均合十拱腰,施礼向敬。
明常见释清妙远去,一脸不悦的刚要提及之前辩论之事。
“明常师兄就不要难为仲生啦。我们还是快点干活吧。”
仲生嘎嘎一笑,辛勤的忙碌起来。
明常也只能轻叹一声,继续耕作。
傍晚,金灿的夕阳烧红了苍穹,福源城屋瓦之上被烙印上古色古香的味道。街道上,数以万计的红棉树巍峨挺立,赤艳怒放。微风吹过,碗大的火色花瓣伴着夕阳,涂染年华。
契木丹蓉漫步其中,看似已恢复往日风貌,一身藕色黄衫,裸露着香肩,嫩腮淡粉,耳坠宝珠,但细看之下眉梢之间却泛着一丝忧愁。
她来到一家杂铺,名为‘齐家肆’。‘齐家肆‘虽不像福源城其他店面一样金碧辉煌,朱楼翠阁,但构造古典雅致,透着一股书香之气。
契木丹蓉进店后,见店面无人,便喊问道:“有人在么?”
不一会儿,一位已到知名之年的中年男子驼背走出。男子骨瘦白面,头顶儒冠,身着缎面儒袍,腰中系着一块刻有‘齐’字的精致白玉。
中年男子搬着少许杂物,吃力的将其简单规整后,拱手雅道:“让小姐久等,实在抱歉,鄙人齐子白,小姐需要点什么?”
“我想买些出行所用的常用品。”契木丹蓉听得齐子白说话实在温雅,自己也不想太过浮夸,便有意轻声回道。
“看小姐样貌应是蛮族中人,这是要返回族中?”
“对啊!”
”这一行真是山遥路远,棘地荆天啊。不但途经众国,更要穿林越山。若想平安抵达方要好好准备才是。“齐子白一阵感叹。
契木丹蓉感觉这齐子白好像去过一样,便有心问道:”你去过我们蛮族?“
“年轻时有幸见识过贵族之貌,贵族疆土辽阔,安邦富强。直到今时今日,在下都犹记在心。”齐子白双目闪烁,徐徐道出。
契木丹蓉忽然想起自己的蛮王父亲,一时间有些相思挂在脸上。
齐子白看出契木丹蓉不悦之色,马上淡道:“小姐放心,在下必准备上等器具可让小姐顺利抵达。”
“请问小姐是几人出行?”
“三人。”契木丹蓉言语之间有些恍惚。因为她想到,数月前开赴中原之时,可不仅仅只有三人。购置行囊这琐碎之事现在也无奈的落到了这蛮族郡主身上。
“请小姐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齐掌柜步履缓慢走向后堂,一副文弱先生之举。
契木丹蓉俯身致谢。
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后堂冒出。
“施主!您要的东西!”
“仲生?”
此时仲生身背竹箧,手中满载大小不一的商品,看到契木丹蓉后一阵惊讶。
”是你啊!“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契木丹蓉手舞足蹈,眼眉轻展,圆润的瓜子脸之上深陷出两颗酒窝。
“嘿嘿,见到你我也觉得挺好的。”
这时,齐掌柜从后堂出来,见二人谈笑,便说道:“姑娘也与仲生相识?”
“我们当然认识!老朋友啦!”
“呵呵,既是老友相聚,在下就不再打扰了。“齐子白雅笑说道:”就是有劳仲生小师傅察验一下还需何物,自行拿去即可。”
齐子说完,转身预要离开。
“给你钱!”契木丹蓉喊道。
齐子白看着契木丹蓉不过十二三岁,便与之打笑道:“小姐与仲生是老友,我与仲生也是老友,进而说之,我便与小姐也算作故交。既是故交,这点微薄之物怎能算钱?赠送给小姐便是了。”
仲生看着齐子白,尴尬一笑。
”那怎么行!给!“
契木丹蓉急忙的从腰间钱袋中掏出数黄金放在柜上。
“跟我走!”
”喂喂,慢点“仲生抱着商品,攧手攧脚的被契木丹蓉拽走。
齐子白瞻望二人,嗤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