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
“伙计,你真该把你那闷热的面具取了。”米迦勒望着克里斯气喘吁吁的样子,打趣说。
克里斯也不抵触,将面具收进怀里。这一路奔驰令他后背都湿透了,多么的狼狈。他抚摸着格里斯的鬃毛,从山腰上向下眺望。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这么强大的破坏力..至少是神灵级的强者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强大的力量,不,应该是第二次..”
“刚才格里斯带着我在附近乱跑,我还担心着碰不了面呢。天,还真得感谢迷路令我躲过了一劫。之后我便被巨大的轰隆声吸引,在这儿看到了整片白雾的扫荡过程。你知道我还是蛮担心你的,白雾正是朝你那个方向冲去。但当我在一片荒凉中看到你的身影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里斯渐渐平静下来,他不觉上前几步,望着远处的荒凉陷入了沉思。
“我必须得过去看看,无论他是谁,肯定会有一丝痕迹留下。”他突然坚决说。
米迦勒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的背影。“嘿!按常理来说我们难道不该立即逃走吗?越快越好!”
克里斯不再犹豫,朝山下走去:“如果他想伤害我们,恐怕我们早就不存在了,更何况他刚才还是在救我。”米迦勒见说服无用,只好牵着格里斯跟上前。“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这里可是碎影之森的內围边界,这声巨响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怪物!”
“我当然清楚了!如果我们快点,应该能在这之前脱身。”克里斯奔跑起来,在林中迅捷得犹如一只猎豹。
米迦勒翻上马背,格里斯十分轻松地就追上了克里斯。米迦勒将他拉上马,略显沧桑的脸上可没好气。
森林中已经悄然弥漫开一股危险的气息。峡谷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群鸟哀嚎,这可不是好的征兆。当离那恐怖的攻击初始地还有三四十米时,迎着马蹄方向而来的绵延小脚印忽然落入两人视线。
克里斯翻身下马,蹲在脚印旁,伸手触摸着略微凹陷的泥土。“我从没有见过这种脚印,虽然大小深浅很像狐狸,但不可能是这些小动物。它们的脚掌可不是这种三岔人字形,即便是变异的,或者什么妖狐。”
米迦勒在马上随意瞥了一眼这些脚印,远没有克里斯这般在意,反倒是对克里斯此时的沉着冷静露出赞赏的神色。
“唉。”米迦勒翻下马,直直地望着山脉的天际。他呼出口沉重的气,淡然说:“伙计,我们何不顺着脚印看它从何而来,就不必来管它的脚印为何在我们身后数米外的地方凭空消失了。”克里斯有些不解,却也没异议。
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一边避开突出的杂乱树根,跟随者这神秘又令克里斯深感害怕的轻碎脚印。它们果不其然的走到了白雾形成的初击地,然而更令他们诧异的是,这些脚印同样到了尽头。
“为什么突然消失了?!难道是从天上落下的不成?”克里斯难掩震惊。
“冷静点,现在看来确实是这只神秘野兽发出的攻击。它既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飞天遁地也不足为奇了。我知道一些灵兽①天生便拥有幻化飞行之力,何况它们大多自诞生便有着恶灵级的力量。”
荒林中刮起阵阵大风。看着呼啸声中米迦勒空洞的眺望着远方,淡然憔悴的神色,克里斯忽然产生出一种强者之姿的错觉。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转瞬间,灵兽二字所带来的冲击狠狠震荡着他的大脑。
还没等克里斯缓过神,米迦勒又挂着无谓的表情摆手说:“算了吧,这儿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趁着其他更可怕的生物凑来之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嗯,既然它无意于伤害我,这便足够了。但是这仍然令我难以置信,就连我父亲都没见过一次灵兽。”
“哈哈哈!”
克里斯盯着米迦勒毫无顾忌、放纵不羁的笑容,忽然感到一阵发麻。“我怎么感觉现在的你好像换了个人?”克里斯说出心中的莫名。
米迦勒止住笑意,沉默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他又露出那无赖的微笑,却随即又迅速化为平静:“嘿,我好歹也有36岁了,和你父亲可是一辈的人啊。作为一个游历了半个世界,饱含了雪雨风霜的旅行者,现在这个我才应该是我,你觉得不是吗?”
克里斯心中暗自赞同,不再去想米迦勒如何,转而不由看向前方的荒芜树林。突然,他的目光愈来愈炙热,仿佛看到了比黄金的光芒更耀眼的东西——荒林的深处,有什么召唤着他,犹如魔咒一般吸引着他。他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以至于清醒之时才惊觉自己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向那里跑去。他感到如此神奇,亦是这般惶恐,却没有停下脚步——他想知道真相,他知道就在那荒林的深处。
“嘿!我可没确定这是灵兽干的,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生灵拥有这样的力量了!”
米迦勒追上突然狂奔的克里斯,后知后觉的喊道。
这一句呐喊声将克里斯的心神震清醒不少。他微皱着眉,侧头匆匆扫了一眼米迦勒。是啊,七大种族②,亿万生灵,强者无数,可他,还只是处在走路阶段的神职者罢了。
亿万生灵…强者无数……
“是的,我没有忘记过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心头的哀伤浮上,克里斯微皱着眉,却笑着落了泪。但是他瞬间就打起精神,脆弱的表情便如昙花一现般烟消云散了..
米迦勒从语气里听出了身旁男孩的异样情绪。眼见克里斯笔直往荒凉的树林森处前进,米迦勒收敛下轻浮的神色。
“格里斯如今安然无恙,你应该决定下一步去哪里了。到森林的更深处探秘地牢洞穴还是继续寻找你那锻造神职武器的材料?”
“等会儿再说!”克里斯脱口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根本不差这几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不先找到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米迦勒不作答,他知道,克里斯不仅仅是为了到这片荒芜之地的尽头寻找戈尔多们的尸体,或者说是踪迹——至少他是这么猜测的。格里斯甩着四只蹄子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凑到地面嗅嗅散发出诱人清甜的新鲜草根。
荒林的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半圆地,圆地边界之外,便是生机盎然的植被与茂密的树林。这就像是两个极端世界的交界处。
不出所料,这里满目狼藉,整片戈尔多营地的废墟堆积遍地。其中,夹杂着成片的尸体。它们表面并没有多大外伤,却都死得这般壮烈。
一股苍凉的气息绕上克里斯心头,他不禁在心中为它们默哀。戈尔多同样是世间万千生灵的一部分,和人类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是只限于对待自己的同类罢了。
米迦勒百无聊赖着,他绕过众多尸体,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扯出废墟堆中的戈尔多营旗。那是一面本能融入森林色彩中的长方形旗帜,历经沧桑岁月洗礼的污渍却令它与暗沉大地的色彩交相辉映。但克里斯还是认出了旗面中心的族徽,那两把几乎快被抹去存在的交叉的双刃手斧。
“如果这些兽人能稍微注重点颜面,把这块连餐桌抹布都不如的旗洗干净点,当然不用光亮如新,或许还能在镇里卖上好几百个铜币③。我知道好几个富商对收集各种旗帜可情有独钟。我以前还偷卖过一面泽诺铁甲军的黑铠战旗给维莱城的洛费卫大人,他居然给了我200个银币,天,他真是好人!”
米迦勒将双斧旗帜随手抛向空中,还不忘嘲讽的笑笑。“你可别怀疑我是偷来的,我只是在战场上搜刮财宝时被它霸气的气质吸引才收到包囊中的。峡谷里尸横遍野,铁甲军与那群反叛军堆在一起,至少有上千具尸体吧我想。嘿,那一次我真的发了一笔大财,只可惜那群披着维莱城赤红战甲的骑兵们来得太快,我身后的背囊还根本没装满呢!”
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双斧旗帜终是陨落在这片凄凉的荒地里。克里斯停下脚步,动容的望着它归于尘土,就此掩埋下多少可歌可颂的故事。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它在风中的哭泣,悲伤之情感同身受……
【深远的记忆被重新拾起,双眼里晃动的画面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渐渐飘离远去,感知、听觉、视觉,在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之后,克里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宛如天幕的烈焰燃烧着夜空,辽阔寂寥的特劳威尔山谷里,黑暗空间在数道人影的闪电碰撞中一次次颤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成片的房屋相继倾塌,化为粉碎。
大地在偶尔落下的攻击里犹如烟花般炸开一片,尘土直冲云霄,碎石瓦砾遍布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强者间激烈惨绝的战斗将自己热爱的村庄残忍摧毁,在克里斯绝望的哭声中,尤斯爷爷突然出现在身前,天旋地转后,克里斯睁开红肿的双眼,只剩下自己,孤零地站在山顶的树林中。
黄昏的暮色里,欲言又止,推开院门毅然离开的父亲;母亲湿润的眼角,紧握的手心,却终是跟随消失的背影;潸然泪下,决然追随而去的姐姐;自己紧拽着长长衣袖,默然无语的凝视。一幕幕令他深感不安的画面从脑海里快速闪过,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他感到如此的无助,恐惧侵占了他每一寸身心。犹如在冰天雪地中的暴风雨下,他颤抖着身躯,抽泣哽咽着,一遍遍呢喃着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普通的一会儿,也许是久到他都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七枚划破天际的血红流岩坠落山谷,终于彻底结束了这场混乱的纷争。在七道惊颤整个世界的巨响声中,大地崩裂了……冲击气浪卷起滔天尘土,冲撞上整片围绕着山谷的群峰,然后决堤般肆虐向山脉的更远方。夜空中的火焰消失了,世界重归黑暗,只剩下一片死寂。克里斯死死卡在岩石底的缝隙里,待一切安静之后,他鼓起勇气,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山。熟悉的小径不复存在,突如其来的碎石坑洼令他一路跌跌撞撞,鲜血淋漓。
他发现自己不再流淌着眼泪,血液的温度刺激着他的心,给予他唯一的知觉。
——呵,我算是坚强的男子汉了吗?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在黑暗中安静得融入了虚空,失去了生死的感知。犹如行尸走肉,他麻木而空凉地在废墟里游荡。当惨白的朦胧月光穿过云层,铺满灰色的世界,照在他犹如雕像般停滞的残破身体上时。他会转动着赤红如血的眼球,拖动着自己的双腿,在废墟里一丝不苟的搜寻着每一个记忆中的人。当期望变成绝望,他甚至期待会有那么一个残肢跳到视线里给他惊喜;当绝望变成麻木,他的眼里只剩下满目灰土,和点缀的猩红。
山谷里从没有这样寂寞过,因为落暮村里传出的笑声从没有令群山孤单过。凄凉的月悄悄藏进乌云,虚夜中,耳畔边轻柔的滑过一声“克里斯哥哥,你怎么又迟到了啊?你知道萝泽哥哥又在骂你坏话了吗,他说你从来..”,他抓狂般在黑暗中伸手紧握,想守护住小夏莉愈来愈缥缈的气息。而在这时,身旁忽然又传来父亲那充满慈爱,略带严肃的教诲:“克里斯,你必须得学会坚强,英雄们是从来不会流泪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们,我们也总有一天会不在你的身边——你需要坚强,因为它是最好的伪装..”
“父亲!你别走!”
他颤栗着身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打破了山谷里犹如地狱般的死寂。他再也没了力气支撑这具身体,最后一丝力量都被父亲抽走了..他应声栽倒在废墟里,缓缓闭上狰狞的血红双眼。那一刻,他是多么的狠父亲,狠他告诉自己的坚强,狠他没能守护住大家的家乡,狠他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
“父亲.母亲.艾米.姐姐.夏莉.萝泽.露茜..”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疼痛,寒冷,绝望,恨意,一切的一切,都这般在黑夜中随风而逝。他终于躺进了黑暗的怀抱,这一刻,一束月光穿破层层黑暗,从翻滚的云层缝隙中,犹如神圣的荣光降临,照耀在他蜷缩的瘦小身体上。皎洁光芒为他驱逐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而他在梦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它充满爱意的轻抚。他的胸膛微弱起伏着,虚弱的紧促呼吸声终融入月色轻盈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