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单龙燕刚一回来,姜漓就焦急问道。
整个炽炎军,除了姜漓,就论单龙燕轻功最好,再加上她纳气上境的实力,自保当是无虞,因而就成了炽炎军的斥候偏尉。此番前往摩天岭方向打探消息,便是单龙燕的第一次任务。
稍稍整理一下思路,便听单龙燕说道,“摩天岭的确已经落入赫连家手中,赫连博的大军已经朝这边赶来,中途一些小的部族,多是被屠戮一空……”
单龙燕甚至不敢去回忆那时脑中见到的惨状,女人横尸野外,身上衣衫破乱,早已被糟蹋凌辱,老人小孩甚至连尸骨都难以保全,尽给了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生埋刀开锋,而各个部族村寨的青年男子,都被砍了头颅,摞成小山一样。那些人的血色眼眶中空洞无物,眼珠子被剜出来洒满颅山周围,寒鸦围绕,野兽肆掠,尽是人间炼狱的景象。单龙燕说着说着,竟是要哭了起来。
姜漓小声劝抚,待到单龙燕情绪稳定,随即又问道,“龙燕,依你看,最多几日,赫连博的大军就会到达烛山?”
单龙燕稍稍犹豫,“最多两日,若是疾驰而来,或许一日不到。”
“一日?”赫连博大军到来的时间比姜漓原本预料的还是要早上一两日,沿途的一些土寨对这种嗜血残暴的联军并没有产生多少阻拦,“朱将军,派往烛山周围的军士可曾准备妥当?”
朱荣武面色一肃,“禀军主,都已到位,只能军主号令。”
姜漓虽然是炽炎军的军主,但炽炎军中大小适宜还都是朱荣武在统筹,以折冲校尉行军主之职,也可见姜漓对朱荣武的信任。
这支成军不久的炽炎军的确凝聚了朱荣武毕生心血,从练兵到演军,再到战阵合练,可以说,短短两月时间,这支新军纸面上的战力就能赶超十二卫中一些弱旅,唯一不足的便是军中强者和实战经验都还欠缺。不过炽炎军士大多年轻,假以时日,朱荣武有信心带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威武之师。
“好,其余人提高警惕,齐子川、白牧,现在随我去见沮渠延。”姜漓说话雷厉风行,倒是有了几分大将风范。
……
苍烛殿,沮渠延自然也得知了赫连博大军全速赶来的消息,左右卫王,各部首领,大小臣子,此刻神情都颇为焦急。
“终究还是如那些人所说,青岩坳,摩天岭……”殿中交头接耳,沮渠延则是在喃喃低语。略作思考,再望向下方议论纷纷、已经乱作一团的殿堂,沮渠不由神色一黯。
“都给我闭嘴!”沮渠延巨掌一拍,朝着殿中诸人喝斥道,“大军压进,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沮渠延自然知道这些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所讨论的无非是即将到来的战事。只是未免苍烛殿上喧哗,未面有些自乱阵脚。
“左卫王,斥候放出,我要知道赫连博得一举一动!”
“诺!”
沮渠延又将目光盯向沮渠摩柯,“摩柯,干柴桐油可准备妥当?”
“已经准备妥当。”
“右卫王,女人、孩子、粮草、辎重,可已到了霞峰岭?”
“粮草大半已经运出烛山,此刻怕是有半数到了霞峰岭,女人跟孩子也都迁了过去,各部青壮也按照先前商量,留了一部分下来……”
烛山的老人大都留了下来,他们曾是沮渠家战士,此刻依然也是,即便老迈,依旧有一战之力。若是遇到饥荒之年,这些老人多是自己进了山林,自谋生路,此刻部族有难,有岂能有丝毫退缩?
姜漓领着齐子川到的时候,沮渠延开始安排各部留守将士的部署。
“沮渠呈,王寨南侧,等到赫连家大部人马进寨之后,放火,然后迅速离开;沮渠夜,北侧,同样如此,不可恋战;沮渠茂,西关寨门,定然会受到赫连博的打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要让赫连博相信,你是承受不了如此重的伤亡才导致寨门被夺,最后留下斩断城关锁链的战士,也一定要隐藏好……”一连串的命令下来,原本焦躁的苍烛殿似乎也平静下来,沮渠家的战士从来都不畏生死,战亡沙场后魂归先陵是他们毕生的梦想,此刻众人诺声,大有临死赴义的慷慨,就连姜漓,也不禁为之动容。
“大王,来不及送出去的粮草如何处置?”
对于粮草,任何部族都不会轻言放弃,毕竟这是牵扯到部族兴衰的重要物资,然而此刻已经是生死存亡之秋,哪还用在意这些东西。
“都烧了,不能便宜了赫连家的人。”沮渠延说完,转过头来对姜漓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不知大王,打算将我炽炎军安排到何处?”
“沮渠延斗胆,请殿下今日便离开烛山,霞峰岭方向,已经为殿下准备好营帐。”
沮渠延究竟是真的打算让姜漓离开,还是以退为进的一种打算,姜漓并不在意,但既然到了这里,他的炽炎军定然不会一战未得就先行退却。
“我炽炎军打算与沮渠茂将军共守王寨正门城关,还请大王准许。”
“正门城关乃是险地,沮渠延不敢让殿下身陷其中……”沮渠延所说自然是真,赫连家大军一到烛山,定然会对王寨正门发起冲击,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刀兵见血,不死不休了。
姜漓听见这话,也没有被人看轻的不高兴,“大王不必为我等担忧,若形势不对,我与沮渠茂将军共同进退就是,况且大王当知我的手段,战场之上,若真是想走,绝无问题。”
沮渠延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那殿下定要多加小心。”说着又转向沮渠茂,“沮渠茂,城关如何我不计较,但殿下安危,尔等纵死不可有半点损伤!”
“诺!”
大战将即的夜晚,一片宁静,往日酒肉喧嚣的烛山王寨,此刻只听得见零落几声打更竹响,或者是年迈老卒青石磨刀的声音。
军帐之中,单龙燕小心擦拭自己手中的铁越,突然听见脚步声响,抬眼一看,竟是自家兄长单龙豹,“怎么,睡不着?还在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些东西?”
“没有了,现在好多了。”单龙燕摇了摇头,“哥,明天是第一仗,听说殿下亲自要了正门城关的戍守,怕是一番血战。”
“那些所谓的残忍,看多了也就不怪了,”单龙豹缓缓坐下,“至于说血战,那又如何?生死有命,也就那么回事,倒是龙燕你,不过啊,千万不可因心慈手软害了自己性命。”单龙豹倒真是怕龙燕上了战场不知所措,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哥,我知道。不过……”单龙燕顿了顿,“二爷爷让我们过来,本是想让我们为单家将功赎罪,重振我单家门楣,可我担心,我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辜负了二爷爷和族人的期望。”
单龙豹哈哈一笑,“龙燕啊,你的武道天赋是我见过在所有修行的武者中,除了舞炎公主最好的一个,若是你都没有这能耐,那天下人,岂不都要自惭形秽?”单龙豹的语气突然缓和,“不要给自己压力,什么事都有哥,再说了,二爷爷把我们派来,并非那样的打算,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二爷爷派我们过来,又是为何?”
“不过是……”单龙豹微微一笑,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还债罢了。”
半晌,单龙豹起身,“好好歇息,明日大战,不要自己先乱了。”
……
此时王寨的客厢房之中,姜漓一个人坐在枫木屋顶之上,青砖瓦砾,被清辉月华掩去原本色彩,一片冷色交织。
齐子川站在院子里面,盯着姜漓看了半晌,“姜漓,你不觉得冷吗?”
姜漓纵酒一饮,微微摇了摇头,腾身落地,在扶摇而上,却看见身旁多了个方才说话的齐子川,“来一口,味道虽然不怎么好,但总比没有强。”
齐子川其实是不大喜欢烛山的赤烧酒,这种酒同他读书人的身份似乎差了不少,甘辣辛口,是漠北黄沙卷天的味道,独独少了临都歌舞醉迷的风光。
不过此时姜漓递来酒,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姜漓啊,感觉如何?大战将即,心里面是何种滋味?”
“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姜漓抢过酒壶,“不然你以为怎样?”
齐子川嘿嘿一笑,神情稍显猥琐,似乎有些失了他稷下学宫才子的身份,“我好像有些紧张……”
“不会吧,齐子川。”姜漓盯着齐子川,很是诧异。
“莫名的,哈哈。”齐子川老脸一红,“第一次上战场嘛,难免的。听人说窦建婴窦大将军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两股战战……我们这些俗人,哪里又比得了窦大将军威武。”
没等姜漓说话,齐子川接着说道,“第一仗啊,烛山的地形我们专门去看过一遍,什么地方布火,什么地方藏人,其实多少都有数。唯一担心的,就是到时候燃不起来怎么办?你说万一下雨……”
“诶,齐子川,你不是说往后旬月,这招摇山都不会下雨吗?还说着几日当有大风,到时候火借风势,就是赫连博想逃,也是九死一生。”
“天道,阴阳、寒暑、时制,谁又说的清楚。”齐子川突然一顿,良久方才开口,“我在稷下学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紧张,以前与人呈口舌之利,那时滔滔不绝,从无半点慌张。而且我齐子川别的不敢说,天文地理、排兵布阵、诸子杂家,这稷下学宫,哪怕是说着泱泱齐国,都不敢有人说真能胜得了我……可是,这里毕竟是战场啊。”
齐子川也不知怎的,就是想找人掏心窝子地说上一场,也不管爱听不爱听,只要把这心里的一些话说了出来,就觉得舒畅许多。
姜漓盯着齐子川,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好了,初战必定告捷,到时候回临都,我请你去凡仙楼喝花酒,再把你那叫卿菀的小相好喊出来,丝竹歌舞,大快朵颐,岂不美哉?”
齐子川摇了摇头,像是自嘲,“也是,好久没去听卿菀的素琴,这耳朵啊,难免就有些痒痒……”
两人闲聊间,壶中浊酒已是将尽。姜漓突然站起,身形一旋,腾跃而下,“好了,齐子川,你再看看风景,我先睡了。”
“好的,不送!”齐子川饮完最后一滴赤烧酒,突然愣在屋檐,“姜漓,你个炎魔女,我怎么下去?”
夜中,叫声传荡开来,惊起寒鸦蛰虫,在林间窸窣腾飞,仰望这偌大烛山最后一个宁静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