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对着灯光仔细看那水,虽然一股焦黄色,但的确不是鲜血。他长舒了一口气道:“确然不是血。”
顾红衣道:“现下不害怕了?”
营花景站起身,面露腼腆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顾红衣道:“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花景转头瞧着,在顾红衣的一道烛火之下,殿内万事万物都在迷离摇晃之中。花景眯起眼睛,看见大殿四周是一片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竹简。他试探道:“这是藏书的地方吗?”
顾红衣道:“差不多了,但也并非全是如此。”他伸手拿过身后的一卷书,展开来。花景从温泉水中爬出来,走到了顾红衣站着的木架上。他伸头去看那一卷书,只见上面的竹子纹理都被蒸汽熏得发白,字迹只是隐隐约约,看不怎么清楚。
顾红衣道:“看明白了吗?”
花景想了想:“是这里的水,水汽泡烂了书简。这可真是奇怪了,为什么天书派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藏书?这不是白藏了吗?”
顾红衣道:“将近三百年来,这匣中的每一任主人都用竹简记录下每一年的大事件,当然还有门派宿怨,存在这匣中。匣中温泉日日洗干这些墨痕。匣中主人在报仇之前,需要重新打开当年的一卷竹简,若是墨迹干了,看不见了,那这仇恨就不能再报。因为这一个匣中,昆仑派许多年来没有因为江湖仇杀遇上过灭顶之灾。”
花景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红衣把那一卷书捧在了手上:“正因为匣中书简墨迹容易消退,所以很多匣中主人肆无忌惮的留下了一些江湖秘辛在书简之上。这些秘辛,在写下的时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秘密,但到了几十年后,却成了千古未解的奇闻。”
花景心生向往:“可惜都已经不在了。”
顾红衣道:“也未必。”他手中的书卷忽然展开,只见泡白了的竹子上忽然显出一道浓黄色的文字,花景面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这字迹不是不见了吗?”
顾红衣道:“用内力是可以蒸干的。有过墨迹的地方,终究与其他地方不同。只是这办法浮现的文字存在的时间实在有限。”他挪开手,那文字又渐渐不见了:“从现在开始三十天,你要读完这匣中的一甲十二本,三甲第五本,丙字天位二十一本,戊龙十本。”边说边用手指指点着:“读完之后,我再交给你,怎么用天孙织锦看第三层的五十四个手印。”
话音刚落,顾红衣手中的烛火就熄灭了。花景猛然一惊,向后跌倒,头撞在了一根青铜灯座上。他摸索着起身,轻声呼唤:“师父?师父?”没人回答。
他拔出右袖子里面放着的打火石,敲打了许多下,才将那受了潮气的火石打着。亮光一闪,那锈迹斑斑的烛台被点着了,在大厅四周留下花景的影子。但却没有顾红衣一点的踪迹。
花景暗自叹了一口气:“师父这是走啦。”他伸手抽出一卷一甲所在位置的书卷。小心藏在怀中,慢慢出了匣中大门。
四处走去,仍旧不见人。花景循着来时的记忆,向着小兰香榭而去。走到门口,忽然见到那个在校场见过的武官正蹲在门前的树下。花景想了想,慢慢走过去,想要进门。
这一番响动,让武官抬起了头,他见到营花景的样子,立刻站起身来,叫道:“你站住!”
花景站住脚步,慢慢回转身。那武官咳嗽了一声:“你跟我来。”
花景道:“您是在叫我吗?”
武官道:“是叫你没错。你不就是营花景吗?”
花景道:“你,你叫住我要做什么事情啊?”
武官道:“做什么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啰嗦什么,快点跟我走!”
花景一愣,跟在武官身后。他们绕着围墙走到了弟子房左近,武官道:“打开这道门。”
花景拉了一下门:“我没钥匙。”
武官冷哼了一声,伸手把钥匙抛了过去,丢在了花景的手中。花景用钥匙对着房门,也不打开:“这是昆仑派的地界,方掌门不同意,你不能随意开这门。”
武官道:“他不同意,我哪里来的钥匙?”
花景见他理直气壮,心想:“若是做了亏心事,不会这样理直气壮。他不仅仅理直气壮,似乎还有几分生气呢!”转动钥匙,打开了门。立时,一股灰尘扑面而来,花景连声咳嗽,伸手扑开眼前的灰尘。
那武官道:“去取出扫帚来!”
花景做惯了小乞丐,向来不怕脏,进门便取出一把大扫帚来。那武官道:“好,你跟我来吧!”
花景举着一人高的扫帚,跟着武官慢慢走了出去,走到了一处小场,落叶堆积,远远似乎有几个仆役在清扫。那武官喊道:“这些扫地的都走开了!”
那几个扫地的仆役看了他一眼,纷纷离去。武官道:“好,现在你开始清扫吧!”
花景道:“我,我清扫什么?”
武官道:“你不是扫地看门的仆役吗?现下就让你扫地看门!”
花景立时想到自己晕倒之前的作为,心中一动:“好,好,我扫地。”
他展开大扫帚,清扫起来。补天大法自行启动,将经脉全数断绝,他握着扫帚的手,顿时没有了力气。
那武官恨恨坐在一边,看着他清扫地面,眼神却不敢稍微离开。花景喘着粗气,渐渐清扫不动,坐倒在地上。
那武官道:“你干嘛停下来?”
花景道:“我动弹不了了!”
武官道:“袁大人没准便在左近偷偷看着,我可不敢稍微懈怠,你快站起来,不然我就打你了!”
花景勉强站起身,心中有了想法:“这武官不像袁朗,知道经脉断绝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一气催我动弹。我若是推说无力,只能被他平白打一顿。”
补天大法在心中转起一念,他双手缩在袖子里面,随手结做一个法印。顿时,一股力气从心口生出,让他四肢温暖。他赶忙扫了几下。渐渐又觉得没有了力气,再次结出法印。
补天大法夺造化奇功,一百个人练起来有一百种样子。营花景全身断脉,死气横生,是以修炼的真气正是一道化无为有,绝地逢生的生气。这生气于百死之境最活,他自断经脉,力竭而复生,正是生气修炼的不二法门。这一番阴差阳错,却让他终于到了前无古人的悟道终极。这却是后话了。
那武官一路御使着花景,从小场扫到回廊,花景手里没有力气,扫的很是缓慢。那人也并不着急,只是催促他一刻也不能停下。如此直到日薄西山,他们一路扫到了门口。那武官终于道:“好了。”
花景长吁了一口气,忍住身体的疲惫难受,就要把扫帚放回屋内。那武官一把拦住了他:“别动!扫完了地,便不许你进入山门了!”
花景道:“这是为何?”
武官道:“谁知道,是袁大人吩咐的。你现在下山去吧,明早再回来。”说罢,自顾自走了。
花景一时怔楞,随即便想了明白:“他是怕我偷学武功,治好了身上的病症,回头危害到他们。袁朗先生怎么知道,我是营花景,不是周长君,我这是为了周长君受了害啦。”
“花景!”
营花景猛然回过头来,见到奚明玉在玄红色裙子外面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棉衣,从门口的大石后面闪身而出。她轻声道:“花景。”
花景道:“明玉!”
奚明玉道:“那人干嘛欺负你?我去教训他好不好?”
花景摇摇头:“你若是教训了他,方掌门他们都会有麻烦的。还是不要了。他其实也没怎么为难我,这也是应该的。”他在心里面读自己道:“用这些折磨换的你关注的眼神,实在再值得没有。”
明玉道:“你不想我去教训他,我就不去,这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冷的天,他把你赶了出来,这就太过分啦。你同我回去天衣派,好不好?”
花景心道:“我若是去了天衣派,被袁朗发现了,可就害了你们。”只是道:“我不去。”
明玉瞧着他倔强的样子:“不去便不去,我陪着你,也不会太冷了。”说罢,径自坐在了一旁的青石上,用一双美目,笑盈盈瞧着营花景。花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我知道有个避风的地方,咱们也不要坐在这里了,好不好?”
明玉站起身:“是在这天书派之中吗?”
花景道:“不是。是在野牛沟山谷中。”
明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总之,你带我去哪里都是好的。”
花景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小心翼翼牵起了明玉的手。两人的脸色都是一红,相对无语,径自向着山谷中走去。
花景没有接续经脉。明玉也没有刻意用轻功。是以两人行走极其缓慢,直到星月低垂,才走到了小桃源乡。
明玉道:“早知道昆仑山上有温泉山谷,却没想到有人借着巧夺天工,修建了这样一个好漂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