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红贞道:“好了。”
营花景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挺直了身子,脑中却仍旧是空空如也。
明玉忽然敲了敲桌底:“花景,你写完了吗?”
营花景又是一惊,支吾道:“我,我没写完。”
明玉道:“高香快要燃尽了,你再不写,就没时间了。”
花景更加支吾:“我,我也写的差不多了。”
田红贞道:“差不多了?我瞧瞧!”忽然伸出手来,在桌底板上一拍。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震荡而起。其余诸物都轻轻落下了,只有试卷被内力激起,从桌上飘荡下来,落地不见了。
花景一惊,慌忙伸手去拾捡。却见桌下空空如也,不仅奚明玉不见了踪迹,连那卷子也没有了影子。他轻声呼唤道:“明玉?明玉?却没有人回答。”
那考官此时走到了他近旁:“你的卷子呢?”
花景道:“掉在地上弄脏了,我,我重新誊抄一份。”说罢,拿起笔架下面的纸张,装模作样写了开来。考官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开了。
花景慌忙丢下笔,轻声呼唤道:“这位爷爷?明玉?”却仍旧没人回答他。他怔楞了一会儿,随即想开了:“反正我也一个字写不出,装作在写的样子,把这一阵子混过去就行了。”
他如此装模作样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明玉叫他:“花景,你低下头来。”他刚一低头,迎面一张卷子便被塞在了怀中,上面墨迹如新,即便花景不怎么识字,也能看出这字迹游龙走凤,很是流利漂亮。
他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尖细声音叫道:“高香燃尽,退场。”
花景把卷子丢在了桌子上,迷迷糊糊随着众人站了起来。退走到帘子外面,就要向着门口走去。忽然被一人拉住了袖子,正是先前坐在他前面答卷的那个玄红色衣服的少年人。他嘻嘻一笑:“你叫营花景,是不是?”
花景大惊,呆呆道:“我,我不是故意偷跑出去的。”
那少年摇了摇头:“我是明玉小师姐的师弟,名字叫做高明。”
营花景忽然想起方才和奚明玉在桌下耳鬓厮磨的光景,脸上顿时红了:“你,你好啊。”
高明笑道:“我很好。你自然也是很好的了。小师姐文笔很好,至少胜过在场的这些弟子多了,你的卷子肯定在三甲之列。不如坐在这里听封赏啦。”
花景稍一犹豫,就被高明拉着坐在了地上。他心中害怕,低声问高明:“这不是作弊吗?他们要问我写了什么,我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明漫不经心道:“笔上功夫了得,嘴巴却磕磕巴巴说不明白的话的,古来有之。放心,到时候你就说,你生来的志向就是做韩非子那样的人物。谁还能为难你来着?”
花景道:“总归不是办法。”
高明瞟了他一眼,心道:“这人胆子好小,我那胆子大的捅破天的小师姐,是怎么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啦?”
花景想要站起身,却见满厅的弟子都跪在地上,心想:“这样多的人,我若是站了起来,一下子就会被瞧见了。到时候撞上了天书派的师兄,可如何是好。”那想走的心思淡了,老老实实跪坐在地上。
殿内高台上一阵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道:“请高明,营花景,方玄奇这三人进来。”
玄奇和花景猛然站了起来,玄奇道:“花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营花景又惊讶又心虚:“我,我记不得了。”
玄奇道:“你倒是厉害,走,咱们进去看看!”拉住营花景的袖子就往屋内去。高明跟在后面,脸上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刚进屋,就见小皇帝和几位紫衣大人坐在前面。小皇帝将半个身子闪在袁朗身后,脸上是犹豫害怕的神色。
玄奇道:“你是皇帝吗?”
小皇帝道:“我,我是。”
玄奇道:“好,师父说见了皇帝是要下跪的。”说罢扑通一声跪下了。花景被他一拉扯,也跟着跪了下去,低下头不敢向上看。高明跪下道:“参见陛下——”
小皇帝道:“平身。”看上去稍微从容了一些。
玄奇立即站起身,嘴巴连珠炮一样:“皇帝,你多大了?”
小皇帝一愣:“我十四了。”
玄奇道:“原来我们同年。你有多高?和我一样高吗?”
袁朗面露无奈之色:“住嘴!怎么能同陛下说这样无理的话?”
玄奇道:“师父没说不能问皇帝有多高啊?八成是你比较多事,问人家多高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小皇帝道:“是啊,这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我比你高的!”说罢站起身,显示自己的身高。
玄奇嘻嘻一笑:“你站在很高的地方,自然比我高,我们站在一起瞧瞧,说不准谁高谁矮呢!”
小皇帝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这话之中,大有几分大逆不道的意味在里面。皇帝身边几位紫衣大人都是面色一冷。又一个道:“你想必就是营花景了?”
玄奇道:“不是啊,这是营花景,我叫玄奇。”营花景猛一抬头,又忽低下了头。
大人道:“方玄奇,你的文章引经据典,像是我们儒家之人,倒是这个营花景,笔力跳脱,迫有几分道家的味道。没想到你却是一个这样莽撞的孩子,倒是这营花景,看上去很是规矩的样子。”
玄奇道:“写文章是写文章,做人是做人。那有什么关系。”那老大人听了这一句,脸上更加不高兴,只是道:“宝剑一把,赠与头三名弟子。你们下去吧。高明,可是你?留在此处,陛下有话要问你。”
小皇帝听了这一句,眼睛紧紧钉在高明的身上。高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站在了原地。玄奇和花景相视一笑,携手出门而去。
明玉在大厅夹板墙上对外面看出来,轻声询问田红贞:“老爷爷,你说皇上留下我师弟是做什么啊?”
田红贞道:“哦,原来是你师弟。不错,小孩子有胆有识,很是不易。”
明玉四下瞧着:“老爷爷,这夹板墙是做什么的?”
田红贞道:“储存粮食用的。”
“储存粮食?天书派为什么要建了密道储存粮食?”
田红贞只笑不答,却恍惚想起了许多年的事情。十八罗汉围困昆仑,五个江湖豪客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面等死,却发现了夹壁墙中的粮食,躲在墙壁之中,巧设陷阱的往事。那时候田红贞还是一个温柔害羞的少年,只顾着对着篝火偷偷看萧姑娘美丽的容颜。哪里知道许多年后,物是人非致此呢?
明玉见他不回答,也不介怀。冲着墙壁上的蜂眼,看着外面殿中的情景。
小皇帝将高明的答卷平平摊在面前。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住你?”
高明道:“不怎么清楚,我这卷子写的中规中矩,平平无奇,所说都是太平盛世之辞,让人连看一遍也觉得无聊,更加不知道陛下叫住我是为了什么。”
小皇帝脸上闪过一阵怒气,随即转为一声叹息:“你责怪我父皇,是不是?”
高明道:“不敢。先皇开国之君,威风凛凛的很。我一个山野小民,连见也没见过他。哪里能生出什么怨恨的情绪来?”
小皇帝道:“你姓高!”
高明道:“是,小民叫做高明。”
小皇帝道:“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高明淡淡道:“不明白。”
小皇帝再次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怒容:“你这一手字迹,和我太傅写的一模一样!”
高明道:“天下字迹相像的人很多。”
小皇帝道:“你是高泰高大人的儿子!”
高明道:“小民的父亲,乃是山东巡抚高全亮。高泰大人,小民久有耳闻,但却是毫无血缘关系。”
奚明玉心下纳闷:“小师弟的爹不是叫做高泰吗?皇上问他,他怎么不答应啊?”
田红贞面色一动:“开国大将高将军?”
小皇帝猛然一愣,问身边的袁朗:“高全亮是谁?”袁朗道:“高侍郎的儿子,官拜山东巡抚。”
小皇帝道:“真有这人?不对!你爹是山东巡抚,你跑到昆仑山做什么?”
高明道:“因为小民的爹,早就死了啊。是被陛下下令斩首的,陛下想必不记得了。”
“被我斩首?”
高明道:“是啊,据说是因为贪墨。”
袁朗道:“好像是有这件事情。”
小皇帝虽然疑惑不解,终究摆摆手,让他下去了。高明出门而去的样子,极其的坦荡自然。唯有奚明玉看见了他在迈出门槛的时候踉跄的一步。
田红贞暗自心惊:“这话中有话的能耐,当真厉害。高启亮是杀害高泰的监斩官,他是暗讽小皇帝认贼作父。小皇帝知道高泰祖籍便在昆仑一代,却不记得太祖杀了高泰用的正是‘贪墨’的借口。这小小孩子,心思极深啊!”
小皇帝颓然坐在了椅子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竟然不是!”
袁朗道:“高大人死时,场面混乱,他的孩子是死是活很难说清。况且子不效父者多矣,未必做儿子便和高泰大人一样才具。”
小皇帝道:“若是能找到高大人的儿子就好了。我们君臣两个,就像我爹和高大人一样,披荆斩棘,平定局面。我何苦到了今天这种境地!”
田红贞瞧着小皇帝的样子,心中微动:“若是有一天中原两虎相斗,漠北草原也定然风生水起。”
明玉抬起头:“老爷爷,你在想什么?”
田红贞道:“没想什么,咱们先出去吧!老在这墙壁中间呆着,我也是腰酸背痛地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