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起来,长公主那边就差人过来喊我过去。
我服侍主子吃了早饭之后,匆匆就过了长公主处。一路上想到前夜长公主的举动,总觉得有些不安,然而现在都已经是这种情况,也只能耐下心来与长公主应对。
来到长公主的院子,得知她已经在书房里了。长公主的院落安静精致,园内风景紧密错落有致,我走过几个回廊,面前坐落在湖水中央的屋檐飞起的别致小楼便是她的书房了。一楼门前横匾上题“静庭息”三字。字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着就似乎见到长公主在边疆沙场上那英姿勃发的横扫敌军的气势。
想到这里,二楼的窗子打开,长公主探出头来:“王栾,来了?”
我连忙屈膝行礼:“长公主。”
“上来吧。”她点点头。
“是。”
我推门进去,一楼中间,齐刷刷的摆着二十几排通天书架,上下以扶梯相连,若要取阅上层书籍需要登上扶梯方可。我从书架中间穿过,外面的阳光一下子让整个藏书房都骚动起来,似是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一般,书架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细小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我一时看呆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籍,在一个房间里出现。在王府的时候,父亲总偷偷带我去母亲的书房看书,那时候的书也就一个书架,我却好象珍宝一样。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如我这般的懂得识字的男子是离经叛道的吧?
父亲每次教我识字之后,都跟我讲,千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越是蠢笨,越是乖巧的男子才能讨得妻主的欢心,才能活得长一些。男子无才便是德。
这些话,我至今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之中。
上了二楼,长公主正在看书。
她看我一眼,指着对面的位子道:“坐。”
“这……于礼不合。”我道。
“这里没有旁人,坐吧。”长公主说。
我犹豫了一下,侧身坐下。
她点点头,问我:“你识字?”
我正在想如何回答她。就听见她接着说:“你不用瞒我,那日问你国内事务,你都能够对答如流,普通的男子绝不会有这般见识。你照实说吧,我不会讲与他人知晓。”
听得此话,我知道再瞒也是瞒不下去的,只好点头:“是,爹爹曾经教过我一些。”
“你读过什么?”他问我。
“《男戒》,《男训》,《顺良传》,《恭亲录》。”我答道。
“男子四典?”
“是。”
长公主叹了一下:“王栾,你还是没有同我说实话。”
“四书五经皆已读遍,《论国力》,《国策》,《乾坤记》等国学书籍也背记熟练,各派学术业都有涉及,因对水利有兴趣故而《浔水》,《治水》也都看过。诗歌方面如《雅律》,《绯句》也十分喜爱。其他不成系统的书籍,囫囵吞枣读了不下千本。”最后我只有老老实实的说道。
“呵呵。王栾,你所读书籍之多,我都惊讶。科举中之辅女之位所需学习书籍也不过如此罢?”
科举一旦选成辅女,至少可以位及五品官职。当朝左宗仕女周嵘当初也辅女出身。心下惶恐,不知道长公主这样子说话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
“你既然这样博学多才,我便考考你。”
“请长公主赐教。”我恭敬道。
“你进我小楼,楼前横匾上书‘静庭息’三字,可知是何处出?”她问道。
“此三字处于《红句》第十一册,西凤国开元三年,著名绯句诗人阮宓宓之红句《柴扉》中。全句是,静庭台前,枯叶落无息。”
“嗯。”长公主点头,又道,“何为‘红句’?”
“红句又称长短句。乃诗人行酒吟唱之时,放荡不羁之产物。故而红句多适合吟唱,一首红句最为精彩之处就在流畅,易于吟唱,修辞平仄都在其次。前朝绯句名家胡丘之形容绯句如‘衣衫凌乱,榻间之青涩少年’。又有形容曰,‘涧谷幽泉,初听杂乱无章,细品才觉其中之意境。”
“那现在你做一首来听听。”她说道。
我吃惊摇头:“长公主,这个我不会。”
“哦?你似乎对红句很有研究,怎么不会做?”
我低下头,想起父亲的面容,轻轻皱起眉头:“世间女子多爱红句,吟唱之时多为恣意弄欢。世间男子学做红句者不在少数,却多为沦落风尘之人,剩下的学来都是为了讨得妻主欢心,多得一会儿温暖怀抱而已。此等****之物,学来无用,所以不曾自己做过。”
“好!”长公主突然拍掌而笑。
“长公主?”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开心大笑。
“王栾啊王栾。”接着就听见长公主说道,“我就知道唯唯诺诺并非你的本性。今日终于有幸让我窥探你真实面容一角。果然不同凡响。”
我正不知道如何答她,又听得她说道:“然而你错了,红句并非床榻寻欢的靡靡之音,也能透露出世间女子的万丈豪情!”
说罢她提笔蘸墨,大笔一挥,苍劲的字迹跃然纸上。
我随着她的文字看去,也不禁叫一声好一篇短的红句:
激射!
战鼓齐催。
蛮夷无道,
过处血流成河。
狼烟起处引箭,
血斩野妇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