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火堆被顾青黛压了许多柴禾,火苗便窜得没有将将那样高了。顾青黛取了两件衣衫,一件盖在了沈忆棠身上,一件自己盖着。骑了一日的马,终是有些累了,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也睡得很累。顾青黛似梦魇缠身,几次想醒来却眼皮若千斤重,根本无力睁开。精神一松便又坠入梦中,只是这奇怪的梦没有梦境,只有耳边似呢喃似耳语的声音,仿佛是说与她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不知睡了多久,顾青黛终于被一缕阳光叫醒。缓缓睁开了双眸,却是一惊。
这是哪里?
自己明明在山洞睡着,现在却是睡在一张雕花木床上;睡着时盖着的是一件青色长衫,而现在盖着的却是一张绿底的团花丝被;看了眼自己的衣衫也已换过,好在只是脱掉了外衫,里衣还是自己的,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此时顾青黛也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的陈设布置病并不奢华却十分考究。梨花木的家具虽不是很名贵却打磨得很是细腻,雕花也很细致灵动。床前的屏风绣的不是牡丹孔雀之类的珍禽异花,而是一对憨态可掬嘻戏扑蝶的小娃娃,女娃儿略高些,似是姐姐。窗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把檀木梳,做的甚是精致,看样子这间屋子是个女儿家住的。
顾青黛起了身,四下瞧了瞧也不见自己的包袱,现在只穿了中衣出不得门去,心中万千疑惑不得解难不成只能干等着?无奈之下也只得向屋主“借”上一“借”,只求那边的衣柜里不是空空如也。
衣柜没有空空如也,却也不似顾青黛想到那般。这柜中虽是女装却多是劲装,束腰窄袖,而且这屋主定是身量高挑,常年练武身形精健,这些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怕是四不像,一看就是“偷”来的。
就在顾青黛犹豫到底是“借”还是“不借”时,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姑娘你醒来了?”一个杏眼弯眉的妇人走了进来,声音中掩不住内心的欣喜。几步走到立在衣柜前尴尬的顾青黛面前拉住她的手道“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我儿有救了。”说着便两眼泪光莹莹,连握着顾青黛的手都不觉加重了些力道。
这妇人分明是个练家子,顾青黛哪里哪里受得住,疼得蹙起眉头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那妇人方觉自己失态,忙松了手,尴尬地笑道“你瞧我这一把年纪还是不知轻重,还望顾姑娘不要介怀。”
“夫人多虑了,不知送我来的人可有什么话留下?”顾青黛本也不是小气之人,自小也是在医馆长大,方才那情形早已见怪不怪,现在从那妇人的几句话她也将事情猜个七七八八。总的来说她应该被陆知远“卖”了,至于原因肯定是安置那位得了怪病的师叔去了,因此无暇顾及自己,明显自己是个拖累。
那妇人似恍然大悟,讪讪笑道“令师确实留了一封信给姑娘,不过令师说要顾姑娘看过轩儿的病后再看。”
话是这样说的,但那妇人还是从宽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顾青黛,又唤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姑娘进来吩咐了几句。不消片刻,那小丫头就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和一双绣鞋进来。
“这小喜以后就服侍顾姑娘了,别看她年纪小,人还挺机灵的,手也巧的很,无论是女红还是绾发梳妆都是我见过最好的。”那妇人指着那套衣衫道“这套衣裙就是小喜连夜为姑娘缝制的。”
顾青黛本想说她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无需人服侍。但转念一想还是罢了,先弄清楚现下的处境再说吧。于是笑着向那妇人道了谢,任由那叫小喜的丫鬟服侍。穿衣,梳头,净面,上妆······,待那小喜要给顾青黛上妆时,顾青黛婉拒,对着那妇人道“还是先看看令郎的病,不知现在可方便?“
收拾妥当的顾青黛未施脂粉却是清丽脱俗,自有一股空谷幽兰的气韵,举手投足也是相当得体,说来这还得归功于陆知远口中顾青黛所学的那些没用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那妇人不禁在心里思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如千金小姐一般的姑娘真的能救她的儿子?真的是那脾气古怪的神医的徒儿?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笑盈盈地说道“不急这片刻,顾姑娘还是先用了午膳再说。“
正说着,就听得门外有人叫道“夫人,您吩咐的午膳已经备好端来。“
那妇人道了句“端进来吧“,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三菜一汤和碗筷的托盘进来,摆好了放在外间的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我去看看轩儿,顾姑娘安顿妥当可教小喜带着去瞧瞧轩儿的病。还有姑娘不必夫人夫人的叫,你与我那轩儿年纪相仿,唤我薛姨更亲香些。”
顾青黛从善如流地唤了声“薛姨”,那薛夫人也是眉开眼笑,夸赞了顾青黛几句便去了。
薛夫人走后,顾青黛虽饿却吃了七八分饱便由小喜带着去往那薛夫人口中的“轩儿”住处。
本以为可以借机瞧瞧这四下的环境,没想到出了门走了一段青石小路穿过一个月亮门就到了地方。
顾青黛被小喜领了进去,薛夫人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正盯着床上躺着的人暗自伤神,见顾青黛进来便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道了句“有劳顾姑娘了!”顾青黛含笑应了句“哪里的话,薛姨客气了。“说罢便坐下。
医者讲的是望、闻、问、切。顾青黛先是“望”,只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脸颊削瘦,双眸紧闭似睡着一般。顾青黛伸手搭了脉,脉象平稳不似中毒或重病之人。顾青黛不禁蹙眉,定定地看着那少年。一旁的薛夫人把顾青黛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虽不是很信任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也怕她说出和别的大夫一样的话来,看着她蹙眉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
顾青黛看了那少年好一会,终于那少年嘴角微翘,眼皮下的眼珠似是颤动了几下,便又回复那似睡似死一般的模样。此时顾青黛心中已有了计较,要确定心中所想便只有“问”了,问的不是病人,只能是这薛夫人了。隋起身对着薛夫道“不知可否与薛姨单独说几句?”
薛夫人没有听到“无能为力”,“回天乏术”,“药石无医”之类的话自是喜出望外,自是忙退了屋里的其他人。
顾青黛待丫鬟小厮都出去后,对着薛夫人道“恕青黛冒昧,敢问令公子为何小小年纪生无可恋?“
“啊!“薛夫人听顾青黛这么说不禁惊了一跳,神色有些不悦道“不知顾姑娘如何诊出我儿生无可恋?”
顾青黛料到薛夫人会有如此反应,不急不恼,“不知薛夫人听说过一种叫莲梦的药?“看着薛夫人一脸茫然,顾青黛也不待她作答继续说道”这药可是金贵的很,据说是西域传来的,千金难求。服下之人便会沉睡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在梦中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做自己想做之事,除非他自己将梦中断,否则是醒不来的,可是至今没听说有人愿意中断自己编织的美梦。据说当初炼出这莲梦的也是一位杏林界的奇才,却毁在情之一字上。只因痴恋一个心中无他的女子,眼看她嫁做人妇求而不得整日消沉,有天忽发奇想便炼制了这莲梦,终也死在这莲梦之中,之所以叫莲梦是因为那女子名中有一莲字。若是有人想害死令公子,何必大费周章用这梦莲?再者,令公子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药草味,尤其是手上,脉象却无久病之象。想必令公子于这岐黄之术也颇有研究,这梦莲又并非那些无色无味的害人毒药,且气味独特不易于其他药丸混淆,令公子又岂会被人轻易下毒?那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令公子生无可恋,自愿服下。“
那薛夫人此时瘫坐在桌凳之上,脸色煞白,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缓了一阵之后,那薛夫人也渐渐平复了情绪,正襟危坐,对着顾青黛说道“方才失态,让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可有办法?”
顾青黛摇头道“以我所知确实没有法子,不过我师父既把我送来此处想必有他的意图,待我看过师父的信之后再答复夫人。”
薛夫人听罢,死灰般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一脸期待的瞅着顾青黛。
只是顾青黛再读过陆知远的信之后却是双眉紧蹙,脸色凝重,看得薛夫人心中是七上八下,想问一句又怕问出个死局来。好在顾青黛没有吊人胃口的嗜好,直接说道“有个法子只能说是一试,因为从不曾有人用过,若是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顾青黛顿了顿叹息道,”最坏结果是我与令公子双双沉睡或是丢了神识变得痴呆。”
顾青黛说罢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那串银色的小铃心中暗叹道“原来这就是摄魂铃,相传的魔教三宝之一,那自己和魔教又有何渊源?这床上躺着的人若是救他怕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除非这摄魂铃自己已经用的得心应手有十分把握这胜算才会多几分,否则跟这薛夫人谈任何条件也是枉然。陆知远呀陆知远,你既为我打算为何又这般坑我?好似自那日买包子被掳之后就没碰到一个正常之人,十五年平静淡然的生活被打破还是打的支离破碎。“
听罢顾青黛之言,薛夫人也知这确实为难顾青黛。难得顾青黛直言相告没有说是无法可解,心中不免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小小年纪却心中坦荡,颇有几分医者仁心,自己初时确实小瞧了她。
“薛夫人体谅,救治令公子的事情我还需准备一番,也要细细考虑一番。“顾青黛觉得还是先练好这”摄魂“的邪术再作打算,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以邪攻邪“来救人,看来这药王谷确实出人才,陆知远信中那句”生死难测,自斟酌之。为师望爱徒借此时机收服霍家独子霍铭轩将烈焰门为汝所用。“自己若是变成个活死人是不是这陆知远有能耐将自己救醒?连摄魂铃如何用都没有告知,真是个称职的好师傅啊,顾青黛觉得自己向来的好脾气迟早有一天会被陆知远逼得暴起。
那薛夫人听罢唤了小喜进来带着顾青黛去歇息,且吩咐了日后顾青黛有什么需要都要尽全力满足。
顾青黛收拾了心情就回到了屋里看着手臂上的那串小铃铛发呆,这是一串从没响过的小铃铛,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响起来就要摄魂夺魄,掠人心神。看着这摄魂铃突然想起好似这便宜师傅看她把那本毒谱背熟之后给过一本医书,可是当时天天忙着给自己解毒,连吸口气都得谨防着这医书反而只翻了几页没怎么用心读过。既然陆知远说要她借机收服烈焰门为自己所用,那治好这霍铭轩的法子是不是能在这书中找到呢?
思及此处,顾青黛也等不得,急忙翻找那本无名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