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中,一道幼小的身影瘫倒在地,披头散发的他,早已对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桃源村,一个位于大柳王朝极东的偏僻山村,当地民风淳朴,百姓自食其力,春耕秋收,几十户人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一到夏天,热情好客的村民们约上三两好友,一起去桃林采果拾花,肥硕的桃儿灼灼如华,清甜的花儿酿酒可香十里,恬淡的生活充满了欢声笑语。
桃落成溪春入旧,青蜂蝶舞不恋家。
九年前的那个夏天,简朴的房屋内,一个身着素衣的丽人正怀抱着一个刚过满月的小男婴,男婴眉如栖凤,眸如星瞳,伸着白嫩的小手,丽人逗弄的他咯咯的发笑。
丽人将这男婴抱在怀中,青葱的手指轻轻刮着男婴的鼻子,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容伴随着男婴的咿呀学语,让这幅画面凭增许多温馨。
丽人算不上倾国倾城,样貌也只能算得上清秀,只是举手投足间,却充满了一股韵味,如同一首幽涧泉鸣之曲,乍听平平无奇,却越听越有无穷韵味,似微风拂面,如清泉环身,让人不知觉中渐渐沉浸,流连忘返。
就在丽人逗弄着怀中的男婴时,一位面色刚正,却充满了凛然正气的男子自门外缓步而入,男子面似刀削,唇如斧凿,眼含日月,眉如卧蚕,身形虽然削瘦,却亦有一股刚正之风,君子之气。
只见此男子轻柔的靠近这素衣丽人,与这丽人贴耳唔哝数语,接着便从丽人怀里抱过男婴,在男婴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取下男婴脖子上的一块龙形玉佩,悄然离去。
手中的这块玉佩,上以镂空雕刻,栩栩如生。正面,一条五爪金龙吞云吐雾,隐于九天之中,爪如钩,身如电,睥睨天下;反面,一颗苍柳照金阳,万丈横波揽碧空。
男子将玉佩带出去埋藏,日后便与这丽人尽心抚养这男婴,一年之后,这男婴已然一岁了,除男婴外,男子与丽人又新诞麟儿,男婴眉宇如刀似男子,面容姣白似丽人,这名男婴,继承了父亲与母亲的所有优点。
而恰此时,男子的弟弟携一家三口来此隐居,从此,这风府上下,一家七口便在这桃源山村之中安家落户。
这一家七口,二男二女,为兄嫂弟妹,另有两名男婴与一名女婴,而除了这名一岁的男婴之外,另外两名婴孩皆是一般年纪,同年出生。
就这样,这个一身凛然正气的男子再不复之前的刚正,化身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严厉的先生,与众人一起抚养这三个婴孩。
一岁男婴名为风吟艳,正处于蹒跚学步的他,却有着寻常孩童所没有的聪慧,却不知为何,自风吟艳从一岁后,便在没有出声言语过,便连哭闹也是很少。在这个平静而温馨的村子里,他与自己的弟弟妹妹,接受着这男子长达八年的教导!
这八年之间,风吟艳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村子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两个弟弟妹妹因为年幼,也经常称他哑巴哥哥。
每当出现这一幕时,风吟艳不以为意,只是揉了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的小脑袋,朝着他们微微浅笑。
而男子则化身私塾先生,教授这三个孩子读书识字,甚至,他对这个哑巴哥哥的教导要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严厉。于是,这八年之中,风吟艳便饱读圣人之书,虽不说满腹经纶,但也经过一番寒窗苦读。
奇特的是,无论是何文章,他都只写在纸上,就算是晨读之时,弟弟妹妹开口朗诵,他也以笔代口,默写在纸上,虽是无心插柳,却也练就了他一手入木三分的书法。
这八年之中,他从未开口出声,无论大小诸事,均以笔代口,将自己心中所想写于纸上。
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在纸上写的是什么,这些纸从不逗留超过一天,日落之时,便是火焰吞没它们的开始。
一切风平浪静,生活虽苦,却蕴满了充实。却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八年之后,一阵马蹄嘶鸣,踏碎了这片平静的土地。
那一天,血流成河,铁蹄的践踏,摧毁了这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山村,一队队黑衣人,眼神如刀,看的人遍体生寒,手中那如霜雪般明亮的长刀,无情的挥舞在这些淳朴的村民身上,血液,伴随的头颅喷洒半空,那一天,残阳如血,染红了半空!
而他的义父,好像早就有所感知,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那块埋藏了九年的龙形玉佩。在那一天发生前,来到他的屋中,藏在他的身上。
而他当时,正坐在屋内挥毫笔墨,练着书法:
记忆中,只见他的义父一把推开他的房门,龙行虎步急匆匆的赶到他的面前,随后,随着眼前一阵白光闪烁,他只看到一根布满老茧的手指点向了他的眉心,便昏睡不醒。记忆,由此中断。
当他再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倒在地窖里,血液浸湿了自己的衣服,干枯的血液,凝固着他的全身,他的灵魂。
自此以后,他只穿黑色的衣服。
在地窖里摇了摇尚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好半刻方才想起,他义父在一指点晕他的那一刻,他看到义父的手将他抱起,而后在昏迷之中感觉一阵颠簸,加上身上这凝固成了黑色的血液,应该是他义父抱着他一路杀将出去,这才保了他一条性命。
是夜,他爬出地窖,入眼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暗黑色的血液,与残肢断臂。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脚步越走越慢,泪水划过了他的脸颊,一如他那颗脆弱的心,随着空气蒸发。
“小风啊,来大娘这歇歇脚啊,读了一天书累了吧,大娘做桃花糕给你吃啊。”
“小风哥,我们去摘桃子吧,那片桃林的桃子可好吃了,我昨天去吃了几个,可饱了。”
一路走过,黑白分明的瞳孔染红了眼前的血泊,那一个个熟悉的人影,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回映。
他从远处回来,那是村子里一个密封的酒窖,封着陈年桃花酿,因为远离这个山村而使他侥幸的逃过了一劫,可此时,他的心宛如滴血,他早已分不清,是眼角的血丝模糊了视线,还是心中流淌的血汇聚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
义父打晕了他,醒来时自己躺倒在地窖之中,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应该回来,反而要立刻远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走向家中的脚步越来越慢,一路所见,都是那些慈祥的面容,亲切的呼唤,灵魂深处的记忆,追寻着风一帧一帧的跳动。
脚步越来越慢,恐惧情绪在心中不可遏止的发酵,他不敢过去,却又希望过去。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一个…
矛盾的心里,折磨着他,让他期望着,害怕着,直到他看见了那一幕:
往昔,慈祥的义父半跪在大门前,可他的头居然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脖颈屹立在这方天地,怀中抱着的,是那个如母亲般含辛茹苦照顾了他九年的丽人。
丽人鲜衣是血织成的,她胸前的血液早已干涸,是被人一剑穿心而过,最可怕的是,这个丽人,依旧被砍去了头颅!
他发了疯似的寻找,红着双眼,将府里府外都翻找了遍,不但没有找到他义父义母的头,反而还找到了另外两具无头尸体:那是他的叔父叔母,亦是被人割去了头颅。二人相拥倒在血泊里,不分彼此。
待他视如己出的四位长辈,皆是被残忍的割去了头颅,让人拿去邀功领赏,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稚嫩的小脸,泪水打湿了衣衫,他再也听不到,弟弟妹妹那一声声脆生生的喊他哑巴哥哥;他在也听不到,义父那严厉的教导,义母疼惜的呢喃。
吱呀。
迷糊中,阵阵对话传入到他的耳朵,他处在监狱内,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晕倒:
“咦,大哥,门外有血迹,有新哥们也进来了?”
“识相点最好,不然,拆他二两肉配饭吃。”
在森林之中,被驱逐的狼王经过激烈的战斗,就算是奄奄一息,也时刻保持着戒心。更何况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死人都要保持三分警戒。
风吟艳挣扎着起身,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他,虽然浑身无力,可也努力的让自己坐起来。
唰!
鼻尖微缩,眉头痉挛般的跳了跳,当他背倚着墙,艰难的呼吸时,突然间,他看到在墙角的阴影处,一道人影似在盘膝而坐,好像来到这座牢房已经有一段时间,可他居然没有丝毫察觉,此人是何时进来的!
昏暗的牢房内,风吟艳只能大致感受到此人正盘着膝盖席地而坐,至于他是闭目养神,还是与他一样打量着对方,风吟艳并不是很确定。
而此时,牢房的大门也已被打开,伴随着枷锁晃荡的清脆声响起,几道蓬头垢面的囚犯也陆续进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