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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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席是在前院大院坝中举行的,八席分两排铺开,菜单是十二大六小三转弯,这是紫阳民俗中席口规格最高的档次,还请了支客专门执事,场面比过大年还要热闹。闻子仪把结拜之事当众宣布,并领着吴支队长和冯英依次给每个人见面敬酒。酒主要是闻子仪领军,两个结义弟妹酒量不及,只是心意尽到,只见他逐人四杯,二红四喜,喝酒时杯子根本不沾嘴唇,直接张口倒进喉咙,像是喝凉水一样,在场的人拍手叫好,只夸“海量海量”。敬酒过后,按习俗,来客要回敬,这一来二回,一些不胜酒力的客人都已偏偏倒了,而闻子仪却丝毫没有醉意,只要是有前来挑衅酒的,他都乐意奉陪,酒气加上豪气让所有人折服。酒过八巡,乡绅和商号掌柜送上见面礼,有大洋、烟酒、布匹、药材,还有鸦片。来而不往非礼也,冯英代表红军接受了礼物,并回赠步枪20支。这些武器本来就是缴获来的,作为战利品赠送别有意味,按她的说法,就是借花献佛,既有意无意间宣传了打击土匪的胜利消息,又显示了军民鱼水情缘,顿时,群情激昂,掌声雷动。酒宴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场,没走的客人,四人一桌在打麻将,吴支队长和冯英挂念着部队,起身告辞。临别的时候,吴支队长把闻子仪拉到一边,悄悄地说,鸦片就不要了吧,还是退回去为好。闻子仪说,送来的礼哪有退回去的,这是礼数,不能坏了礼数的。你别看鸦片这东西,有时候比银子还管用,应急时可以换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还有,这东西可以提神,可以止痛,有时候伤员用得着。就留着吧,但是你可别抽啊,你要抽上大烟,就别怪大哥不认你这个兄弟。吴支队长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
闻子仪知道他们军务在身,也没多加挽留,派管家带了四个团丁送他们回营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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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定计划,部队在洄水湾滞留一天就要开拔的,但闻子仪提到了一个重要情况,使计划不得不中断。计划没有变化快。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计划。
侯子俊在进入紫阳后,曾遭到绝治安的截击,吃了点小亏后,绕道进入洞河,纵容部下四处抢劫,还派出小股匪徒下到各保,搜刮民材,*妇女,闹得鸡犬不宁,百姓编出民谣唱:“民国十几年,猴子过陕南,不是烧房子,就是要银钱,大难妇女们,躲在刺朳边,大大小小不言传”。把持紫阳军政的韩剥皮迫于舆论压力,装模作样派兵驱赶,其实当时韩部在洞河驻扎有两个连的兵力,对侯部的胡作非为不但不管不问,还串通一起,狼狈为奸,出兵也只是掩人耳目,一枪没放,侯部顺势归顺,还被韩剥皮封了个副司令。二匪串通一起,势力更强,更没人敢招惹了,连安康警备司令部也睁只眼闭只眼,收编吧,又担心养虎为患,派县长吧,又跟本派不进去,何况又有哪个傻瓜为了当这样的县长往虎口里跳呢?!
追击侯子俊计划搁浅,闻子仪又担心绝治安吃亏后联合其他匪众袭击洄水湾,便要求部队暂时留下,一方面帮助自己训练民团,一方面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到了这个地步,吴支队长只好答应,等待游击军派人来联络。期间,他也派出几人回万源联系,但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其中原因,不是派去的人途中遭到暗算,就是携枪乘机溜差,还有可能是,川东革命形势发生了变化,游击军转移或者接受了中央红军改编,开拔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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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进住洄水湾以来,除了常规的训练外,也主动到老乡家里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军民关系相处的火热。应闻子仪的请求,各中队抽调了3名干部到民团开展训练,冯英也带领女子班刷写标语,编排文艺节目,还举办了一场军民联欢文艺演出,忙的有声有色。
吴支队长情绪显得有些低落,作为一名黄埔军人,困在这山里,犹如虎落平阳,前途一片渺茫,基于苦闷,他开始喝酒,而且一喝就醉,醉了就发脾气。身为党代表,冯英不时对他进行开导,闻子仪也时常约他下棋,三天两头和他一起进山打猎,帮他散心解闷,并送他两本书,一本《史记》,一本《白话笑史》,他也就没事翻翻书,有时也一人出去走动走动,但很少说话,也不爱搭理人,战士们对他是敬而远之。
只有冯英明白他的心思,他需要战斗,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远离了战场,失去了战斗的环境,对他来说就失去了自我,甚至迷失方向。在严酷环境下的寂寞等待,对每个人来说都将是一种严峻考验。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人扳起指头去数落撕扯的日历,只有看似日常的生活在继续。
一日,闻子仪和吴支队长出去打猎,打得一头麂子,便叫来冯英一起品尝野味,喝酒聊天。
闻子仪问吴支队长,送你那两本书看过没有?回答:大致翻了一遍。
冯英插话说,读史可以明智,可以明鉴,读笑可以疗腐,可以开当世之眉宇。支队长读了这两本书,总有点心得体会吧,说来我们听听。
酒过三巡,吴支队长也来了兴致,说,谈不上什么心得体会,只是觉得能闲下心来读书对一个军人来说也是件难得的事。看了《史记》中《李将军列专》,总为“飞将军”叫屈。他抗击胡骑,屡立战功,直到死都没封侯。原因是“祸莫大于杀已降”,杀几百个俘虏,不至于影响个人前程吧,重要的原因是两代君王的用人观念,汉景帝在位时,官以资格而进,而那时李广年轻,论资排辈排不上;到了汉武帝时代,他欣赏的是初生牛犊式的骁勇,而那时李广已经老了。哎,时运不济哟。读《白话笑史》,聊以自娱而已,其中有篇《足不出户的刘氏夫人》,说的是有个叫许义方的妻子刘氏,一向以端庄贞洁而自诩。有一回,他的丈夫外出,一年多时间才回家,问她,我这么久没在家,你一人多寂寞,平时没跟邻里、亲戚来往吗?刘氏回答说,自从你离家,我连门槛都没迈出过!许义方听了很叹服,又问她是怎么消磨时间的,她说只不过是写些小诗发泄情感而已。这家伙听了很高兴,便兴致勃勃要过他的诗一看,第一首诗题目是《月夜招邻僧闲话》,许义方一下子就傻眼了。
笑话逗得二人发笑,但讲笑话的人却没有笑,却打起哈欠来,冯英以为他打猎跑了一天累了,劝他去休息。吴支队长连说莫得啥,但总显得没精打采。闻子仪注视他的神态,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安慰他多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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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个团丁进来报告,说抓到了几个盗贼,听候发落。闻子仪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令团丁将人带上来。五个盗贼连捆带绑被带上来,其中四个跪倒在地,哀求饶命,惟有一人挺立不屈。
闻子仪大喝:“都拉出去砍了!”
冯英急忙阻止,看的出这些人原本也是穷苦出身,挺而走险踏上贼船也是被迫无奈,她走近那个挺立的汉子,见这人年不过三十,眉宇间透射出一股锐气,倒像个有骨气的人,便问他姓名,那人头昂一边,根本不予理睬。冯英为他揭开绳索,和气地说,看你也像个堂堂男子,堂堂男子就应该走正道,就应该做对得起穷苦百姓的事,而不是像那些土匪恶霸欺压百姓。今天我做主放了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好好做人。
闻子仪正色说:“我闻某最恨鸡鸣狗盗之徒,在我的地盘上,哪怕是偷一鸡,只要缉拿,一律杀头。今天算你们走狗屎运,看在我小妹的面子上,暂且放你们一条活路。滚得越远越好,今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然后叫来管家,吩咐取十块银圆相送,派团丁打发五人出境。五人感激不尽,痛哭流涕而去。
经过这件不愉快的事搅和,三人心情都不舒畅,再也没心情喝酒聊天,加上吴支队长呵欠连天,便互相道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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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子和凤儿因为工作关系自然要时常在一起的,一个是支队长的警卫员,一个是党代表的跟屁虫。
两个领导经常在一起碰头,是为了工作;两个年轻人经常跟在一起也是为了工作,这在常人眼里都是工作需要,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但是,自从他俩在那场军民联欢演出台上一亮相,台下的人都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晚他们同台演出的节目是川陕民歌《革命要靠老百姓》。调子是流传了好多年的民间传统音符,词是冯英改编的,舞台演唱形式适合男女对唱,一问一答,优美动听:
男(问):啥子弯弯弯上天?啥子弯弯弯海边?啥子弯弯跟牛走?啥子弯弯犁跟前?
女(答):月亮弯弯弯上天,海螺弯弯弯海边,犁头弯弯跟牛走,海螺弯弯弯海边。
男(问):啥子一出满山红?啥子使人不受穷?
女(答):太阳一出满山红,革命使人不受穷。
男(问):啥子人起来闹革命?啥子事要靠老百姓?
女(答):红军起来闹革命,革命要靠老百姓。”
尽管经过艺术再加工,成为红色歌谣,但依然保留山歌基调,再加上两个金童玉女极富表情的演唱,听起来就像是山野清风一样吹佛人的心田,当场倾倒了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当场就成了他们的粉丝。
男女之间从陌生到相识再到相知最后牵手到一起,是要经过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对于有缘人来说叫做缘分,对于无缘人来说就叫做糊涂的爱。有缘之人刹那之间就会相互产生到白头的心愿,无缘之人就是天造一副夫妻相到头来也是一场游戏一场空。
狗蛋子与凤儿自从那次演出过后开始答腔,以前两个人是不答腔的,原因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狗蛋子不该跟凤儿开玩笑,这个玩笑开的好与坏,谁都不清楚,只有凤儿一人心里明白,但是女孩儿的心事谁都不会明白,甚至连她自己就不明白,她只明白狗蛋子是她参加红军队伍第一个跟她开玩笑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是个小伙子。两个人开始答腔也只是问一些基本情况,凤儿只知道他叫狗蛋子,他姓什么,家里有什么人,这些基本信息她不了解。
有一次,两人闲了,她问他姓啥,因为她知道他不可能姓狗的,没有哪个女人会对姓狗的男人感兴趣的。狗蛋子回答说,姓钟。她又问,是敲得当当响的哪个钟,还是中间的中。狗蛋子爹娘死的早,是个孤儿,也是个大型的文盲,连自己姓啥还是后来听村子里的人说的,对凤儿这种颠三倒四的问题有点摸头不知脑,情急之下,他想借助手势来表达。他张开左手,拇指与食指圈成个圆洞,又张开右手,伸出食指往左手那个圆洞里一插,说,就这个中。他哪里知道,这是个下流动作,一般是男女偷情时比的暗号。凤儿当时就给了他一耳光,然后跑到支队长那里告状。
支队长正在三中队检查训练,凤儿气呼呼地说:“支队长,你得管管狗蛋子。”
支队长问:“啥子事?”
“他耍流氓。”
“他咋耍流氓?对哪个耍流氓?”
凤儿一跺脚,又急又气,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
支队长把狗蛋子喊来,问他耍流氓没有。
狗蛋子吱吱唔唔地说没有,凤儿踢了他一脚,说,你还敢耍赖?然后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他是把右手食指插在圆洞的外面的。
凤儿又踢了他一脚,说,刚才你是插在里头的,现在见了支队长,你就插在外头了。
她这么一说,战士们都轰然大笑,连支队长也忍不住笑起来,凤儿立刻意识到自己也钻进笼子里了,捂住脸一下子跑了。
支队长严肃地对狗蛋子说:“以后说话注意点影响,人家可是个姑娘家。最好以后少跟她说话,你这张嘴也说不什么好话,同志之间要多团结,多帮助,多关心嘛。有那些时间说闲话,还不如多帮她训练射击。”
狗蛋子回答:“是!”也很委屈的怏怏地走了。
以后两个人几天都没有说话,只到狗蛋子抓了一对松鼠,并且编了个笼子,送给凤儿,凤儿一高兴,也就把什么都忘记了,又象以前一样恢复了正常的同志关系,还帮狗蛋子洗衣服,也跟女子班的战士一起帮战士们洗衣服,战士们也都不再笑她,觉得她挺逗人喜欢的,都把她当成个小妹妹看待。但是,凤儿每次与狗蛋子在一起训练的时候,都把那只叫花儿的狗带上,只要他一摸她的手,花儿就对着他吼叫。狗蛋子说,不手把手的教,哪门学的好嘛。凤儿说,你再乱说,我叫花儿咬你。狗蛋子便不敢再说什么了。有一次,花儿没跟着,狗蛋子问花儿哪去了,凤儿说,跟爷爷进山了。狗蛋子便放心地教她射击,而且两人捱的很近,他便把眼睛往她胸脯上瞅,那两个涨鼓鼓的**随着她的心跳一起一伏,就像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惹得狗蛋子想摸更想吃。凤儿晓得他心不在焉,也感觉到他那双眼睛一直在自己胸前游动,而且也感觉到他的激烈的心跳,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跳的像筛簸箕一样,脸上烧的红扑扑的。
“你看啥子嘛?有啥好看的?眼睛跟贼娃子一样”。
“没看啥嘛。”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看你好看就没安好心?你那胸面前两坨是啥子?我看见心就发慌。”
“你没见过?你娘没给你喂过?”
“我还不晓得我娘是啥样子。”
“那你不是吃奶长大的呀。”
“我是吃百家饭长的。”
“想摸吗?”
“想。”
“想吃吗?”
“想。”
“想你个狗头啊。”凤儿一戳狗蛋子额头,扭头就跑了。
狗蛋子痴痴地站在那里,跟个木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