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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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柳被攻占的消息很快传到黎山虎耳朵里,出乎预料的是,他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恨恨地骂道:“朱麻子这个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老子的大事。”王昆才主动请命,要带人收复麻柳。黎山虎摆了摆手,说:“麻柳和瓦庙两地,就好象我身上穿的裤子的两条裤脚,丢了一只裤脚,我能不心疼?要找回这只裤脚不能心急,要看时机。**善于总结经验教训,这也是我们要学的。我们这些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山里的石头,看水东流,胸无大志,只知道打打杀杀,抢抢夺夺,民怨众恨,迟早要引火烧身的。从即日起,各乡要严肃政务,整顿军纪,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昆才问:“这事就这么算了?”黎山虎哼了一声,说:“算了?没那么便宜。这笔帐迟早要清算的。”
黎山虎第二天就悄悄赶往县城,向游县长汇报。他是一县之长,作为国民政府的县长,丢了地盘,他守土有责任,也更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上火。说实在的,黎山虎对这位县太爷很不满意,此人对县内的红色黑色两道都持中和态度,只想在县太爷的位子上平庸耗下去。而且黎山虎是县自卫团副团长,团长一职由县长兼任,就凭这个“副”字,他心里就不服气。现在麻柳又出了事,看你这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团长怎么收拾局面。游县长心里明白,黎山虎是在将自己的军。但是,他毕竟是个政客,敷衍之词还是说得圆润的:“黎副团长是山里虎,财大气粗,兵强马壮,夺回失地易如反掌。本县忙于政务,忧心重重,心焦力粹,缴匪之大业就全权委托你出马了。”听游县长这么一说,黎山虎知道指望不上有啥结果,甚至连发泄气愤都是多余,只好悻悻地走了。
回到毛坝关,黎山虎连夜给安康绥靖公署和张飞生写了信,名义上是汇报紫阳的情况,实际上是告游县长的黑状。只要拌倒了县长,说不定上峰会把县太爷的交椅交到他头上,至少也能捞个县自卫团长的职务。有了这个头衔,就可名正言顺号令各区,从者,视为麾下;骜者,借机锄之。他让王昆才带着信和一万大洋,前往安康,为自己做美梦先铺上一张舒坦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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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英就麻柳一战专门向地委作了汇报。地委对独立大队相机行事一举拿下麻柳予以称赞,并在瓦房店召开秘密会议,决定以麻柳为中心,在川陕紫阳边界建立工农民主政权。黄草梁游击支队的两名负责人也参加了会议,汇报了黄草梁游击队近半年时间来开展武装斗争、进行土地革命的情况,宋时新听后,称赞:“黄草梁土地委员会的示范为紫阳今后开展土地革命斗争提供了模式。”
为统一边界两支武装的领导,会议决定成立川陕紫阳边区游击支队,仍由陈、张二人为支队长和政委,同时任命贺土地为麻柳边区工农民主政府区长,凤儿为副区长,从各中队抽调50名骨干队员到区政府,迅速行动起来,开展土地革命。
会后,冯英与周锦堂在一起碰面,她对于新生的工农民主政府安全保障问题有些担心,想与周锦堂商量,是否再抽调人力补充到边区政府里去。周锦堂说:“看来你是谨慎有余了,黄草梁游击支队与麻柳相隔不远,完全可以相互依托。从麻柳自卫队缴获的枪支有近百条,已全部交给游击支队,在短期内扩充上百人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从各中队抽调的都是骨干力量,装备都是清一色的意大利步枪,弹药充足,就算遇到袭击,想一口吃掉也不容易,而且很快就会得到黄草梁游击支队的支援。”对于周锦堂充满自信的话语,冯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黎山虎势力不小,又与川匪陈定安有往来,要是遭到两方夹击,各自为战,那区政府里的那50人就吃紧了。周锦堂看她沉默不遇,眉头皱起,又宽心说:“好了,我的大政委,成立边区政府是件喜事,同志们都高兴不得了,就你一个人心忧天下。我不是反对抽调人,洞河三个中队负责江防和维护地方秩序,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搬兵的;瓦房店有独立营守卫不成问题,新组建的四中队只是个空架子,要不等明年四中队拉起来了,把四中队全部调往麻柳。还有,把麂子也抽调到麻柳去工作,让他锻炼,这家伙机灵腿快,如果有事,他半天就能跑到瓦房店传递消息,独立营半天时间就能驰援。”冯英这才舒展眉头。周锦堂开玩笑说:“别老皱眉头,额头上皱纹多了不好看,不好看了,我就跟被的女人拜堂了。”冯英捶了他一拳:“你敢!”周锦堂顺势搂起她的腰,被她挣开:“大白天的,让人看见多不好。”周锦堂哈哈大笑,说:“看见又咋了?革命情侣难道就不能亲热?”冯英红着脸说:“少油腔滑调的,我要去找凤儿了。”说完,呵呵一笑,走了。
对组织的安排,凤儿当然是服从。她是党员,服从党的分配在所不辞。但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一个黄毛丫头,能挑起这副重担吗?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就要走向新的环境新的岗位了,对瓦房店的留恋一直割舍不下。在大队,自己只要完成任务就行,大事自有大队长和政委拿主义定盘子,而现在自己走上领导岗位,遇到困难都要自己相机处置,而且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未知境遇,想到这些她头皮就发麻。正当她一人坐在屋里沉思时,冯英来了。两人相处日久,形同姐妹,现在妹妹要离开了,做姐姐的理所当然要说些语重心长的掏心话。
“姐,你说我能行吗?”凤儿轻声问。
“行!”冯英一口肯定。“你看我不也是边学边干,一步步过来的吗?只要有信心有意志,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嗯。”
“到了新的工作环境,一定要谦虚谨慎,放手工作,大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贺区长工作经验丰富,遇事多向他请教。”
“嗯。”
“土改工作复杂细致,一定要把握原则,多调查研究,多联系群众。”
“嗯。”
“工作进村入户,一定要佩带武器,注意安全。”
“嗯。”
“要严防土匪袭击,千万不可大意。”
“嗯。”
“说话要讲究分寸和方法,不要一句话把人抵到墙上,铲都铲不下来。”
“嗯”。
“希望你在革命实践中经受考验,接受历练,做一名成熟的合格的党员。”
“姐……”凤儿扑到冯英怀里,眼里泪花转。
“凤儿,革命干部是坚强的,革命女干部更是坚强的。”冯英在嘴里鼓励凤儿,其实心里涌动着一汩汩热泪。“明天你就要带队出发了,去跟刘会长家人和同志们道个别。注意啊,高高兴兴的,别哭鼻子。这样大家心里也踏实烫热。”
“嗯。”凤儿抹干眼泪,笑了。
“这就对了。凤儿笑起来有多好看。”
“姐——”
“好了,去准备吧。”说完,刮了一下凤儿的鼻子,就走了。
103
贺土地就任区长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干部下村去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他下去是走群众路线,访查民意民情。他不光是钻农家的茅草屋,也往保长和地主家窜门。每到一处,他总是嬉笑着跟人家拉家常谝闲话,边拉话题边往本子上记。记了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
贺区长下乡这几天,凤儿留守区政府主持日常内务。对于一个刚组建的新班子,日常内务琐碎繁杂,忙的她几乎找不到自我。街上张贴了许多红色标语,居民对新生红色政权的认识就是从这些宣传标语中琢磨领会的。她也时常到街上去客串,街上的居民对她也是热情而有敬慕的,一个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就有了出息,满街的人都不得不津津乐道地称赞。她客串最多的地方是贺大叔家,去的回数多了,街坊就以为这丫头片子跟贺家关系不一般,自然也就贺大叔和贺大婶另眼相看了,两口子也就觉得脸上有光。
一日早上,凤儿又来到贺家,还没进门,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正好经过门口,贺大婶朝地下猛吐一啪口水,那女人停下,横着眼怪气说:“戴斗篷的走了,穿蓑衣的来了。可是呀,这天还是天,地还是地,有些人呀,别以为沾了点红光,尾巴就翘到灵宵殿上去了,当心遭雷公电母的劈!”贺大婶也不示弱,指桑骂槐道:“早上乌鸦叫喳喳的,该不是有人在卖臭肉吧。有些人真是贱,那叫夜壶里长青苔——骚轻。”那女人听了,反倒没恼火,故做媚态,说:“革命有理,骚轻无罪。我骚,我就是骚,有本事的女人把自家槽里那头猪喂饱点,男人一饿,就爱闻骚,一闻骚,就想打野食。”扭着水蛇腰到斜对面的小百货店里去了,把贺大婶气得脸都青了。
贺大叔见媳妇受了气,说,跟这个骚狐狸呕气,不值得。贺大婶一听,反而火了,说,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男人,就是喜欢骚狐狸嘛。说完,气呼呼进里屋去了。贺大叔说,这婆娘早上吃了火yao的,一点就着。凤儿就问,贺大叔,刚才那女人是哪个?贺大叔朝地下吐了痰,说,她就是杨妖精。凤儿问,咋叫杨妖精?贺大叔叹了口气说,这女人天生就是个骚狐狸,男人以前是个放排的,成家好多年都没生出个种来。放排的,水上飘,沉到水底没人捞。吃这碗饭的虽说挣钱,那挣的是苦命钱。一年四季有好些日子不落屋,杨妖精能熬得住?熬不住就偷人,偷了一个就能偷第二个第三个,街个好些男人都好是她的相好,连朱麻子都是她的野男人。这女人简直就是旅店里的夜壶,啥人都能往里尿的。前些年,她男人放排下武汉,一去无影,有人说是被抓了壮丁,有人说是淹死了,反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杨妖精没了男人养活,只有自己养活自己。她能靠啥养活,当然靠卖。凤儿听了直摇头,又见斜对门那家小百货店,店面不大,伙计有三四个,觉得蹊跷,问,那家小百货店是哪家开的?贺大叔望了望,说,是覃驼子开的,他不是麻柳人,是毛坝关人,店也开了好几年了。覃驼子好喝酒,据说她以前在毛坝关赶集,喝醉了酒,就跳进任河,顺水漂流,一直漂到家门口,他酒就醒了。他店里只有两个伙计,平时来往人客多,生意兴隆,杨妖精也时常串门。凤儿也就打消了警觉,不过,她心里总是对这家小店疑心重重。朱麻子死后,他的家人去屋空,家产被分,店铺被封,霸占的产业也陆续归还原主,麻柳人拍手称快。对集镇工商贸易的管理和街道居民的自治,都需要成立一级组织机构来协调,经过几天的走访,凤儿心里也有了新的打算,只待贺区长回来后,商量办法,城乡革新同步进行。
一个月后,区政府开始在麻柳大张旗鼓实施新政,撤保设村,将原先的15个保撤并为5个村,村长由村民民主选举;在集镇建立居民代表委会,由居民民主选举主任和代表。贺区长带领5个工作组奔赴各村,负责村改和土地,凤儿负责集镇这块工作。分工明确后,贺区长就带着工作组下乡了,临走前,对凤儿交代,留在集镇,不可掉以轻心,既要开展工作,又要注意敌qing动向,担子不轻啊。贺区长的话,凤儿谨记在心,这位顶头上司给她的印象是做事认真细微,办事风风火火,而且吃苦耐劳。她心里明白,这样的分工,是一种不言而寓的帮忖和照顾,尽管是好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她是个要强的姑娘,在工作上她不想让人体恤,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分头将上街和下街居民组织起来,分别召开了动员大会,选出群众代表,然后再召开群众代表大会,选出居民代表委会主任和三名代表,工作进展很顺利。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宣布成立居民代表委会的第二天,街上出现了反动标语,而且标语就贴在居民代表的门上,标语内容让人看起来都发粟:“红军是吃小娃子的红毛野人”;“共产共妻”;“跟着**闹,迟早要遭报”。反动标语在居民心里留下阴影,妇女和孩子都不敢轻易出门。反动标语的出现,分明是在造谣污蔑蛊惑人心,如果不尽快揪出反动分子,消除影响,群众怎么相信和拥戴人民政权?凤儿冷静分析,集镇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反动分子若隐藏在街上,迟早要露出狐狸尾巴的。她命麂子带人到街上明查暗访,特意交代要注意观察那家小百货店的动向。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动标语事件还没平息,又发生了一起丢失小孩事件,恰巧丢失小孩这家又是朱麻子的隔山亲戚,虽是沾亲带故,却也跟朱麻子素无往来,如今丢了小孩,不少群众误认为是游击队在蓄意报复,风言风语弥漫一条街。孩子的母亲整日在区政府门前哭诉,口口声声要还我孩子,向区政府要人。凤儿一面安抚那位母亲,一面派人着手调查。经过调查,孩子是在下午跟母亲一道下河洗衣服时丢失的,并有人证明当天下午,杨妖精曾到过河坝。这一线索很重要,说明孩子是让熟人带走的,杨妖精有重大嫌疑。凤儿立即命令带杨妖精到区政府接受讯问。杨妖精不在家。街坊邻居反映,杨妖精经常是不落屋的,要找到她,除非是天亮了。言下之意,这女人是个天亮以前说分手的人。凤儿认为,杨妖精绝对没有走出镇子,一定躲在哪家,便命人封锁镇子出路,严密监视她的动向。到了晚上,凤儿坐在办公室焦急等待消息的时候,杨妖精一头闯了进来。进门就哭喊:“救救我!快去救娃子!”凤儿急切问:“娃子在哪里?”杨妖精说:“在覃驼子的百货店里。快去,晚了,娃子就遭毒手了。”凤儿二话没说,掏出枪,带人直奔百货店。
凤儿一脚踢开店门,径直往进冲。两个伙计拔枪开火。凤儿和战士们一起还击。两个伙计当场毙命。凤儿命令:“快找孩子!”覃驼子见状,忙往板楼上爬,刚爬了三步梯子,就被凤儿一枪击中腿部,哎哟一声,掉在了地上。凤儿用枪指着他的头,厉声问:“小娃子藏在哪里?”覃驼子迭声叫饶命,说:“在楼上黄缸里。”一名战士立即趴上楼,抱着娃子下来,娃子惊吓得哭叫喊娘。枪声打破了街道夜晚的平静,当凤儿押着覃驼子出来时,门外涌了好些看热闹的居民。那位丢失娃子的妇女见了自家娃子,哭着腔从战士手里夺过,仔细验看,见安然无事,扑通跪下,连声道谢。凤儿扶起母子,对大伙说:“乡亲们,不要听信土匪的反动谣言,要相信人民政府,依靠人民政府,只有跟着**走,才能过上太平幸福的日子。”人群响起热烈的掌声。
凤儿连夜审讯了覃驼子和杨妖精。原来覃驼子是黎山虎设在麻柳的眼线,两个伙计也是土匪,以开小百货店打掩护,一来监视朱麻子,二来为四川土匪陈定安联络方便。朱麻子死后,黎山虎便命覃驼子散布谣言,制造事端,引起混乱,干扰区政府的土改。覃驼子便收买杨妖精,借她的口招摇惑众,借她的手张贴反动标语,哄骗绑架小娃,又担心事情败露,便过河拆桥,欲杀杨妖精灭口。杨妖精无意中听到覃驼子的密谋,又恨又悔,想来想去,只有区政府能救自己的,便跑来求救。覃驼子被处决了,杨妖精受蒙蔽,危难之时幡然悔悟,主动揭发反动窝点,视为将功补过,经批评教育后释放。杨妖精表示一定痛改前非,老实做人。居民代表委员会出面,为她在镇上一家铺子找了个事做,算是成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104
春去春又回。1936年的春季可以说是春和景明,紫阳山民终于盼来一个好的光景,播下丰收的种子。
这年春季,游县长被撤职了。他被撤职是因为涉嫌一起政治案件。东区蒿林乡田赋粮食办事处主任汪学堂采用滞纳罚款、仓库放贷、多报冒领、隐瞒加工、扩大仓耗等办法,在折征军粮、赋粮公粮以及大户加借、折征积谷、随赋代征、业户未清寄存、向外拔出等项下,大肆贪污,中饱私囊,民间多忿不平,纷纷上告,然县府因得汪学堂好处,置之不理。黎山虎早有扳倒县长之意,乘机鼓动几名乡绅联名上告省府。着令安康行署派人调查,经调查,发现蒿林田粮处帐目混乱,漏洞百出,一纸公文便宣布游县长下课。
游县长去了,很快又来了位锡县长。锡县长是位聪明人,名气上是县老爷,但紫阳的县老爷脚踏红黑两条船,过的是风口浪尖的日子。要想在紫阳立住脚,就得看地方势力的脸色,所以,他上任后,首先是拜访各区乡绅土豪,尤其是跟黎山虎打得格外火热。黎山虎虽然扳倒了游县长,但自己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心里格外窝火。他决意在紫阳闹出点动静,一来显示自己的实力,二来报复红色苏区。他派王昆才到四川联络陈定安,请他出兵相助,牵制黄草梁游击支队,自己全力对付麻柳区政府。陈定安近几年接连失利,已不再雄壮,但瘦死的骡子比马大,手下也还有几百号人。红四方面军主力长征后,地方势力再次抬头,陈定安也想乘机卷土重来,对黎山虎的联合行动计划是支持的,但提出条件,自己亲自出兵麻柳,由黎山虎牵制黄草梁游击支队。他提出这个条件原因很简单,黄草梁游击支队是快硬骨头,没多大油水可捞,而麻柳是个集镇,一阵风也能刮起二两油来。黎山虎不同意这个条件,麻柳是自己的地头,让陈定安得了去,弄不好自己西瓜芝麻一起丢了,这叫深更半夜回娘屋——球日癫了。为了将就陈定安,黎山虎答应,事成后付给其慰劳费五千大洋,所得缴获全归陈定安。陈定安欣然接受了,双方约定好了日期后同时举兵。
新任县长的举动,引起了独立大队的注意。冯英专门写信给贺区长和陈支队长,提醒他们提高警惕,加强戒备,密切注意黎山虎的动向。为此,区政府专门召开了联防会议,发动群众,在搞好春耕生产的同时,做好随时迎击土匪袭击的准备。
时令一下子进入“小满”。鸳声渐老,花到荼蘼,正是插秧播谷的农忙时节。
对于陕南紫阳的山民来说,靠天吃饭,靠山立足,经过去年的春荒后,好不容易祈盼来年有了个好气象,麦子见芒,收割在望,杂粮油物中耕定苗,“立夏”饭总算勉强填饱了肚子。填饱肚子是山民的唯一满足。一年劳作到头不就是希望能填饱个肚子吗?麻柳农民是最庆幸欢喜的,土地刚分到户,就赶上了个好年景,而且收成不错,对人民政府打心眼里感激。农民乐了,地主老财恨了,他们一边尽情回味往昔骑在农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畅快日子,一边极不情愿的接受世道的突然变换。
黎山虎蓄谋已久的阴谋也要实施了。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节动手,是有他的算盘的,五月是春茶上市的黄金季节,市场上客商云集,再加上物长至此,皆盈满也,大张旗鼓干上一票,既报了失地之痛又顺手牵羊发点横财。他请了一个阴阳先生,看准了吉日,定于五月二十六举事,并火速将定下的日子告知陈定安,届时川陕两头同时打响。
紫阳所有集镇逢集的日子要么逢单,要么逢双,这样可以避免人气的分散,今天这里赶场,明天那里赶场,四山八岭的人都可以到处赶热闹,买卖也在赶热闹中得到异地交易。麻柳逢集是双数,二十六这天正是逢集。天一放亮,满街都是人,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人都多。一个小集镇,猛然增出好几百人,即便是逢集,也难免让人觉得怪异。让麻柳街上的觉得怪异的不是人多,而是这些人大都是青年男人,既不买东西也不卖东西,这里一伙,那里一堆,连河坝也聚集了好多人。贺大叔家门口就坐了上十个人,几乎把他家门口都堵住了。贺大婶气不打一处来,对那些说,你们莫挡在我家门口好不好,还让不让人家进出。那些人望了她一眼,却没人搭理。贺大婶更气了,朝着放在这些人身边一个麻袋踢了一脚,说,把这个麻袋搬走!那些人开始恶狠狠地瞪着她,贺大婶便害怕了,猛然感觉刚才那一脚踢去,好象踢在硬梆梆东西上,还发出了铁器碰撞的响声。贺大婶扭了扭作痛的脚趾,赶紧进屋去了。贺大叔说,人家不就是在门口歇个脚,你嚷啥子。贺大婶对着男人耳根,悄悄说,我发觉这些人不对劲,刚才我踢了麻袋一脚,里面好象是枪。贺大叔听了,一脸惊异。他是街道居民代表委员会代表,婆娘的话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说,可能要出大事,你赶快躲起来,我到区政府去报告。
贺区长和凤儿听了贺大叔的报告,当即命令部队进入战备状态。凤儿对麂子说:“走,到街上去看看。”二人出了区政府,刚行止街头,就听见三声枪响,一人大喊:“黎团总杀回麻柳来了!”街上顿时炸了窝,人群四处逃窜,哭声叫声四起。满街突然冒出许多执枪的人,一起朝区政府方向冲来。凤儿和麂子拔枪迎击,当场撂倒了三名土匪徒。匪徒疯狂叫嚷着冲过来。
“撤回区政府!”凤儿对麂子说。
“好”麂子一边开枪一边回答。
二人交替掩护,退回了区政府大院。匪徒从东北两个方向一起蜂拥而来,至少有三百人,领头的正是王昆才和谢自宝。
凤儿一看情形,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袭扰,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暴乱,目标很明显是冲着新生民主政权来的。敌众我寡,只有凭借院落有效防卫等待驰援才是上策。区政府内有50余名干部和内卫人员,个个都不是孬种,而且弹药充足,凭仗有利环境,坚持到天黑是没有问题的。凤儿命一名战士从后院出去,向黄草梁支队报告,请求火速支援。又命麂子:“快去向大队长和政委报告!”麂子迅速离去。
“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只要大家沉着迎战,一定能打退敌人。”贺区长鼓励大家,他虽然没有战斗经验,面临危难,一点也不惊慌胆怯。
“注意节省弹药,瞄准敌人,打!”凤儿高声喊道。
一阵猛烈的开火,冲在前面的匪徒纷纷倒地。众匪爬在地上放枪,再不敢冒然向前冲。王昆才挥舞着盒子枪,喊:“弟兄们,往前冲啊,*没几个人,撑不了多久的。黎团总说了,抓住一名*头目,赏大洋一千,抓住一名*赏打洋一百。弟兄们,立功发财的时候到了,跟老子冲啊!”一千块大洋的利欲驱使着匪徒们拼命上前,也要了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匪徒的性命。双方激战了两个多小时,区政府前面的土坡上躺满了匪徒的尸体。久攻不下,土匪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了,只好暂时停止攻击,围着区政府,准备做下一轮的冲击。
乘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凤儿清点伤亡情况,发现部队已伤亡过半。贺区长手臂也负伤。而且也依稀听见黄草梁方向传来得枪炮声,派去请求支援的战士没有回来,证明黄草梁游击支队也同时遭到了袭击,根本无暇支援。区政府大院建筑系土木结构,经过战火的摧残,已变得面目全非,火焰四起,浓烟滚滚。大院是不能坚守了,必须向后山坡转移,如果敌人抢先占领了后山坡,四面围攻,大院就陷入了绝境。她当即命令十名战士护着贺区长先行转移,贺区长不肯,凤儿急了,说:“莫争了,再不撤离就来不及了。”她毕竟有过作战经验,这个时候,一起转移,匪徒蜂拥尾追,只会造成更大的牺牲。贺区长拉着凤儿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紧握着凤儿的手,难过地说:“保重。”凤儿向贺区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命令:“掩护区长向后山转移!”
王昆才见贺区长向后山坡转移,立即叫嚷:“弟兄们,*坚持不住了,跟老子一起冲啊!”
谢自宝也跟着喊:“弟兄们,*已被打怕了,赶紧冲啊!冲在前的有赏,冲在后挨枪!”匪徒经这么一鼓动,又爬起来叫喊着往前冲。
“打!”凤儿命令。
匪徒仗着人多,拼命冲锋,以接近大院门口。凤儿夺过机枪,一梭子扫出去,然后果断命令:“死守大院,与敌人拼了!”
“拼了——!”战士们齐声呐喊。
匪徒们也不顾死伤,蜂拥冲进了大院。经过激烈的交火,凤儿身边只剩下了两人。匪徒们前后围着,大喊大叫。王昆才得意地挥着枪喊:“弟兄们,谁抓住那个女*,就是谁的!”匪徒们争先恐后朝前涌。凤儿高举手榴弹,对余下的两名战士说:“同志们,最后的时刻到了。”然后高喊:“**万岁!红色苏区万岁!”一声爆响,连同两名战士一起光荣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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麂子从区政府冲出去后,沿着任河南岸一路狂奔。他没有停歇,也不能停歇,他满脑子想的是赶快赶到瓦房店,向大队长和政委报告,以解麻柳之危。他跑啊跑啊,两条腿轻飘飘的,双脚落地就像踩在棉花团上一样。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心跳得跟擂鼓一样,感觉心肺就要冲破表皮如同火山般喷发。山路十八弯,十八弯的山路被他一截一截抛在身后,任河水奔腾咆哮,他觉得此时就像在与河水赛跑。任河水永不停息,他也不能停息。跑啊跑啊,他感觉有一股腥甜的气流从喉咙迸发出来了,那是血。麂子用袖子抹了嘴巴,袖子上沾满了血,体力渐渐衰竭。麂子突然哭了,大喊:“大队长——!政委——!”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通过空气传播,传到大队长和政委的耳朵里,声音比脚步快啊。但是声音再快,大队长和政委也听不见的,还有二十来里啊。他必须坚持跑完这二十来里,他想起了政委跟他说起的那位名叫菲迪皮得斯的外国“飞毛腿”,虽然现在已叫不上他的名字,但他晓得那个外国人用生命传送了胜利的消息。那个外国人是个英雄,自己也要当那样的英雄。他竭尽全力,不停的跑啊跑啊,终于看见了瓦房店。马上就要到渚河嘴了,那里有独立大队的驻防。哨兵终于看见了他,他隐约听见有人在惊呼他的名字。“快去报告……麻柳……”他觉得自己气息就要断了,血从鼻子和嘴巴涌出,眼前慢慢变成一片漆黑……
周锦堂和冯英感到渚河嘴时,麂子已经咽气。“他是累死的啊”。冯英悲伤地说。周锦堂抱起麂子,眼泪花儿直打转,脸部肌肉因悲愤直抽搐。
“小豹子!”冯英大声喊道。
“到!”
“独立营紧急集合,向麻柳急行开进!”
“是!”
独立营急至麻柳时已是响午。土匪在集镇大肆掠夺一番后迅速撤离了。遭到洗劫的麻柳街一片狼籍。区政府大院被焚烧,贺区长带人正在清理现场。冯英紧紧搂着凤儿的遗体,悲愤泣哭。所有的战士看到这一幕伤心不已。
“举枪,为死难的同志送行!”周锦堂高呼。
枪声震天,发出悲壮的怒吼。
麻柳遭劫,损失惨重。区政府除贺区长等十余人幸存外,其余全部壮烈牺牲。集镇所有店铺洗劫一空,十几名无辜群众被杀。黄草梁游击支队也遭到重创,余部只剩下三十来人,张政委在战斗中不幸牺牲。
第二天,区政府重新挂起牌子,并成立第四游击中队,由黄草梁游击支队的张支队长担任中队长。
后山坡上垒起了一坐坐坟茔,牺牲的同志和罹难的群众被集体安葬在这片碧草青绿的黄土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