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霖月看着眼前光景发愣,无色的世界对于她而言简直是一个噩梦,现在的她,如同置身大漠的龙鱼,失去润泽肌肤的冽泉,干燥真实的空气紧扼她的喉管,寂静与孤独感让她窒息。
“这就是最真实的世界吗?”沐霖月双拳紧握,在这仿佛不存在的空间中寻找真实存在。
她凑近着接近透明的矮树,她惊奇的发现,银白的年轮如树木的血液,循环交替的流动,将土壤对树叶笨拙的爱送向半空。
她被这从未看过的光景吸引,抬起手抚摸上了它光滑的躯干,突然一个不属于她的记忆宛若一条青色小蛇钻进了她的大脑。
眼前是做梦一样的情景,美丽而凄婉。
崩塌的城墙,下坠的玉白色砖瓦在地面碎成了冰碴儿。
无数被撞倒的巨树纵横交错在泥地上,溅起一团污泥;有的被拦腰截断,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有的更显现出诡异的倒挂姿态。
沐霖月惊慌的抽过手,软在如雪铺成般的草坪中,虽然这不是多么让人恐惧的景象,但她却无法让内心平复下来。
对于树木来说的一场屠杀在她眼前呈现,宛若真实经历,她在分担这棵树所承受的痛苦!
海棠花在半空中尖叫着,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异乡的风;嫩草在沐霖月脚下痛苦的挣扎,娇滴滴的抽泣;假山抱怨顶子挡它的光,屋檐嫌弃假山生的矮小。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所有生灵都以最真实的姿态呈现,记忆与哀怨让它们此生不再绚丽多彩,只能用空白填满千疮百孔的内心。
沐霖月木讷的坐在地上,一席红衣,是这世间中最后一点色彩,虚仑眼无法夺走她的颜色,因为她的心从始至终都鲜红耀眼。
“月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苍劲,有力,温柔,沐霖月颤抖着缓缓回头,在素白的境界中一位青衣老者背着手冲着她微笑。
“师……尊?”沐霖月不可置信的问道。
“月儿。”
他又一声轻唤,沐霖月踉跄的爬起身,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她一下扑进了沐雨林的怀里,一股玉兰花香涌入她的鼻腔,还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温度。
“师……父亲!”沐霖月再次触及沐雨林结实的臂膀,热泪夺眶而出。
“月儿长大了,有出息了。”沐雨林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
沐霖月倒了一盏茶给沐雨林,他接过茶盏满脸享受的品味,一别五年,满肚之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是太兴奋,沐雨林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清晨她在他的怀中醒来为他端茶送水,久违的挽起袖管碰触整整五载没有触碰的锅碗瓢盆;一天清闲的交谈,赏花,听风,纯白的月季在她眼中也缤纷多彩;累了便枕着他的臂膀小睡片刻,她从未睡得这么安稳。
日月更替,苍白的四合山花开了又谢。
有色的世界才过了短短一刻钟,慕公瑾妖柔的躺着,偶尔坐起来画眉,苏剑则像是撞见鬼了一般的表情,看着沐霖月对着子虚乌有自然自语。
“前辈的表情何必如此僵硬,如同撞见鬼一般。”慕公瑾邪魅一笑。
“撞见鬼的是月儿!月儿对着空气傻笑什么!”苏剑指着沐霖月对着的空气咆哮。
“沐姑娘笑得如此开心,前辈应该高兴才是。”慕公瑾软在躺椅上,像是在欣赏只有一个舞者的戏曲。
“这是你搞的鬼。”苏剑压低了声音,有些愠怒。
“不,虚仑世界中的沐雨林是沐姑娘自己创造的。”慕公瑾一顿,“真实的幻觉。”
沐霖月以茶代酒敬了沐雨林一杯,平日严肃的沐雨林此刻也放开了似的,边笑边喝边谈天说地,一切都如沐霖月希望的一样。
然而,“与希望一样”这样微妙的同步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沐雨林又接了沐霖月一杯茶水,茶盏还没送到口边,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杯中的茶水散了满地。
沐霖月刚想去扶沐雨林,他就软进了她的怀里,她有些害怕的拼命呼喊,“父亲,父亲!”
沐雨林艰难的抬手想去摸沐霖月的脸颊,最后还是放弃了,手臂笨重的落下来,紧紧抓着沐霖月颤抖的手,“月儿,这世间……”
沐雨林话还未讲完,就没了声音,他的嘴角不断的渗出鲜血,突然,他的身躯化为漫天白雪被风吹散。
沐霖月的双手还呈环抱的样子,而怀中人已经不再。
与五年前一样,他在她的怀中咽气;与五年前一样,他只留下半句她怎么也读不懂的话。
为什么?
明明刚才师尊还在我的眼前。
为什么?
师尊又狠心留我孤独一人。
“师尊……师尊!”沐霖月放声大喊,颊间再也止不住的泪水在风中恣意。
她痛苦的紧紧捂着胸口,这颗饱经折磨早已百毒不侵的心脏,再一次感受到了刀搅般的疼痛,他的温柔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的将她的坚强划开。
比得不到更痛苦的是,得到后再次失去。
她捂着脸跪在地上痛苦,忽然她感受到了身边一丝温暖,与周围融为一体的白衣银甲在她身边落下,宛若天神下凡。
白衣准备将她扶起,沐霖月伸手一推扶在了他的胸膛,他单膝跪着,轻柔地将她拉入怀中,她奋力挣扎却无法离开他强壮有力的臂膀。
下一刻他们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这是一双她熟悉了不能再熟悉的眼睛,一股独领千军的霸气却不会让人感觉疏远,凌人的傲气中夹杂着柔情,那双长眉让他活脱脱显得像个深情之人。
白泽动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沐霖月就任由他摆布,或许是还没从方才的痛苦深渊中爬出来,当白泽吻上来的时候她也不躲不闪。
若他不穿着军装,只是一袭白袍加身,他定将是京中京外富家千金爱慕的对象,多年的领兵征战改变的可不只是他的气质。
白泽灼热的舌尖从沐霖月的眼角一路滑过,他在用唇舔舐她的泪。
“月儿,你可知我有多想你。”白泽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忍耐了许久才讲出的话。
沐霖月木讷的抬头看着含情脉脉的白泽,“阿泽,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你身边。”白泽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月儿,当日我对你说的那些恶毒的话都有难言之隐,你要相信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
“我……相信……”沐霖月拽住了他的白色披风哽咽,“阿泽……阿泽,你让我如何恨你,让我如何忘记爱你……”
“原来你恨我。”
“阿泽……”
“那就继续恨下去吧,我的傀儡。”白泽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沐霖月猛地推开了白泽,一步一步的用屁股挪远,她突然明白,眼前的所见都是她心底最渴望也是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沐雨林也好,白泽也好,都是她心底的软肋,下一个是什么,百里岚吗?
她的推测很快得到证实,白泽的身影在她面前慢慢模糊,相应的另一个娇柔百媚的男子慢慢清晰。
“啊!”她仰天大喊,却无力逃离。
“小瑾!你这是做什么!”苏剑的怒气终于压不住,体内的内力伴随着溢出的剑气扫向石桌,石桌应声而碎,裂成一粒粒碎渣。
“前辈别生气,您难道没有发现,百里岚每一次出现都有所目的,可你们却猜不透吗?”慕公瑾看了眼碎渣,总算爬起坐好。
苏剑一愣等他继续说下去,慕公瑾确认了百里岚每一次出现的时间,苏剑点头表示没错,“那就太棒了。”
慕公瑾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苏剑又一次震怒,他赶紧平复苏剑的情绪,“前辈,他每一次出现沐姑娘都会这样吗?”
苏剑看着疯狂斩杀空气的沐霖月有些心疼,他不说话点了点头,慕公瑾继续说道,“百里岚的目的想来是想让沐姑娘发狂,总所周知血剑是极少数会反噬剑主的剑。”
“在下推测,孟阑古香的作用可以推进反噬的速度。”慕公瑾顿了顿,“而心神不定又可以摧动孟阑古香在体内的流动。”
“那你还激怒月儿!你这是置她于死地啊!”苏剑二话不说就跑向沐霖月,却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慕公瑾在苏剑面前行了个大礼,“前辈恕罪,唯有激怒沐姑娘,毒素才会蔓延,也只有这样才能准确找到毒素所在的穴道,这三个在沐姑娘眼前出现的人已经将她的几处穴道封锁。”
“不过前辈放心,这些穴道都不会影响沐姑娘的运动和生活。”慕公瑾再次向苏剑行礼道歉。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知前辈,但前辈这么疼爱沐姑娘定然不会同意,而且告知沐姑娘反倒会让她有所防备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沐姑娘身上的毒已经被晚辈完全封锁,晚辈有自信青兰帝国中无人能解,虽无法根除但也没有后顾之忧。”慕公瑾这样谦卑的态度让苏剑渐渐消气,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帮月儿,只是方法有点令人不愉快。
“月儿何时能出来。”
“沐姑娘眼前之人已经消失,她现下就能出来。”慕公瑾仍然低着头。
他眼中的灰白正缓慢的旋转,白色被一点点填充,突然色彩倒退,苍白再次吞噬了整片庭院。
两人一惊,沐霖月所在的世界渐渐扭曲,她的脸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让慕公瑾背后发凉的是,本该看不见自己的沐霖月正在盯着自己!
正在慕公瑾说服自己这是错觉的时候,沐霖月邪魅的冲他莞尔一笑,红唇映着红衣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她宛若妖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