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黎水清整理着早上例会文件以及集团公司下发的红头文件,校改方案,客服部新的制度陆陆续续开始实施,阵痛是免不了的,单形势良好。
隔壁总经理办公室传来周敏天和陈相君激烈辩论的声音,屡屡打断她的思路。陈相君倚老卖老的毛病又犯了,仗着自己是公司的老员工,又跟周敏天私交不错,此时正因为被黎水清交付了额外的业务不得不加班,而怨气冲天,要求增聘员工。
隐约中她听到自己的名字重复出现,言辞越来越激烈,黎水清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几乎可以确定,整层楼都听到了,最后周敏天大吼一句:能做就做不能做走人!隔壁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
连续几个晚上,黎水清加班修改方案,终于在周四晚上改好,登录OA系统,提交总经理审核,深深呼出一口气,水清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周五下午,黎水清在办公室和部门业务经理讨论问题,办公电话突然想起,听到周敏天说:“水清,你过来一下。”
“好的周总,我这就过去。”黎水清放下电话,对业务经理说:“你回去工作吧,这个问题晚点说,我先去周总那。”
黎水清敲了敲门,听到周敏天说:“请进。”水清随手关上门,周敏天又道:“坐吧。”
黎水清很敬重这位上司,当初面试的其中一位主考官就有她,丈夫是省公司市场部总经理,事业家庭两手抓,孩子在国外高等学府念博士,工作一丝不苟,公私分明,铁娘子作风。
周敏天说:“你重新提交的新方案我认真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完全不需要调整,就按原版的实施。陈经理那边,你也不用有顾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就是这个性格,嘴巴上喊得厉害,实际该做的还是会做。”
“好。”
周敏天极少这么直白地和黎水清说话,看黎水清低着头,又说:“水清,你一向聪明,但就是太敏感,陈相君这边和我吵,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你,是为了他自己,你神经该大条的时候就大条,做事要抓住重点,做人要学会自我保护,敏感要用在对的地方,别让别人把你的优点当弱点攻击。”
“周总,我知道了,谢谢您。”
“水清,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有激情,有理想,我走过的弯路,我不想你再重走,作为国企的领导,和一般公司老板不一样,我们有我们的使命和责任,你一定要有家国天下的格局,小事情不必过于在意,你这样的个性,我真有点为你担心。”
“对不起,周总。”黎水清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说点什么。
“你倒是该向陈经理学习学习,有事就说,敢和领导叫板,别老自己扛。你一定觉得委屈吧,花大力气修改的方案,被我否决了还要被批评。”
“没有,您说得对,我会努力改一改的。”黎水清微笑着回答。
黎水清并不觉得修改方案有多难,思路是自己的,所有的细节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为了不违反规章制度,也为了平衡各个业务部门的工作量,她在做第一版方案的时候已经查了近五年的资料,同时完善了知识库的建设,所以这几天再改起来得心应手,正好填满了她的下班时间,改完一段,下班回家,洗个澡,倒头大睡,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被周敏天说要按原版执行,她倒有些发愁,晚上下班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约吴夏玲去吃个饭看场电影?
正拿起手机,铃声就响了,刘晓间的电话:“如果黎姑娘晚上不用加班,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您共进晚餐?”
傍晚六点钟,黎水清准时下班。
走出公司大门,刘晓间的车开到她面前,十分绅士地想要替她打开车门,水清在他之前自己打开车门上车,只想快点离开公司门口。
“下班这么早?”水清系上安全带。
“如果不加班,我们春夏是五点半下班。”刘晓间边发动车子边问:“有没有想吃的?要不要吃火锅?”
水清想了想,没有反对,火锅也很好吃:“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火锅店,这次我请客。”
“带路。”刘晓间也没有反对。
刘晓间开车的时候很专心,偶尔转头看她,偶尔和她说话,大多数时间目不斜视,但即使这样,黎水清仍觉得他散发是热量散布整个空间。
周五火锅店里人满为患,幸好黎水清是股东之一,常年有位置。参股这家火锅店的,其实是吴夏玲,但因为吴夏玲是公职,借水清的名义入股,结算黎水清也会得到一小笔红包,吴夏玲千叮万嘱,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她可要被剔除出公职队伍了。
黎水清曾经劝她:那么喜欢投资辞职了吧。吴夏玲不敢,她的父母往上几代都是公职人员,她要辞职绝对被当成是欺师灭祖。
这家火锅店味道正宗,红油温润不刺激,食材新鲜,服务到位,店里空调开的很足,让人吃的很愉快。
其实黎水清并不是很能吃辣,总觉得辣过于霸道,盖住了其它的味道,但吃辣的时候总是特别刺激,那一刻的快乐,足以弥补辣的缺点。
“黎水清,你请我吃火锅,就是不想让我和你好好聊天吧?”刘晓间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柠檬汁。
环境嘈杂,的确不适合聊天:“你怎么这么黑暗呢?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零星地聊一些话题,大多是围绕食物,偶尔也抬杠,对于喜欢吃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聊食物更安全的呢?刘晓间又点了店里的凉菜,最后也被一扫而光。
“你看起来这么瘦,胃口却不错。”刘晓间的眼神,暧昧不明。
“我的胃和我的祖国一样,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需要不断满足。”黎水清微微珉唇,擦掉上面的红油,“倒是你,胃口大得让人惊讶。”
“大的让你惊讶的东西还藏着没给你看呢,等着吧。”
黎水清假装没听见,转头招呼服务生结账。
“这桌已经结账了。”服务生说到。
“刘晓间,说了这顿我请的。”黎水清瞪他。
“你请客,我买单,很合理。”
刘晓间再给她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参加部门新员工的户外素质拓展,小年轻们活力四射,让她跟着兴奋起来,接电话的时候看都没仔细看就接起来了:“喂你好,我是黎水清。”
对方沉默了一会,答到:“是我。”
水清有点小尴尬:“哦,是你啊,怎么了?有事?”
“如果你在忙一会我再打过去。”
“没关系,说吧。”
“我明天去出差,差不多一周后才回来。”
“哦,知道了。”
刘晓间突然向她汇报行程,让她有些不自在,过去一直是她在主动说出自己正在做和将要做的事情,然后问:你在做什么?你一会要做什么?听到刘晓间的声音,语气坦然,似乎是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让水清不得不考虑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
但是下一秒钟,她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推翻了,她是否告诉刘晓间行程,应该是出于内心的自由的,而不是因为刘晓间告诉自己,所以自己也要同等回报。
刘晓间再约她,是在出差回来之后的周末,他比上之前更黑了一些,更瘦了一些。
两人在咖啡馆见面,刘晓间给她点了一杯白咖啡。
“工作很辛苦?”黎水清忍不住问。
“辛苦啊,特别辛苦,你不好好犒劳我一顿,都对不起我。”
水清听到他这么调侃,就觉得自己不该多嘴那么一问。
“其实没有啦,就是有点小麻烦,地方上有些群众举报说地方官员不作为,最后调查发现是有些群众一开始不愿了解情况,集体抵制政府工作,还集体签了拒绝的声明书,现在看到隔壁村建设好了,就又开始集中表达不满,群众工作可是个细活,得将策略,讲方法。”刘晓间抿一口咖啡,看水清没有不耐烦,继续说:“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很多时候要一户一户地走访,是为了他们谋利益,但政府的形象长期以来被污名化,很群众人不愿相信政府会真正为人民服务,总觉得我们在坑害他们,最后发现其他村民获利了,又开始骂政府,总之呢,我工作之初,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骂。”
“你为什么会考公务员?”黎水清从来没有想过,刘晓间会成为公职人员,刘晓间的父母都是商人,离婚后,哥哥和父亲生活,他和母亲生活,金钱方面从不匮乏。
“不愿接管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个说服家里人的理由,脑子一热考了选调生,到最偏远的地方报效祖国。一辈子没见过那么惨的地方,最惨的不是经济,是人心。人不愿意努力,你怎么做都没用。和你说个好玩的,我们当时给乡里贫困户送了几只羊仔,养大能卖个好价钱,谁知道下次去走访的时候,问羊呢?回答吃了,味道不错,就是肉少点,问我们什么时候再给他们送,你说气不气人?”
水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的事情很多,有个贫困户,一家七口人挤在一个危房里,两个老人,一对中青年夫妻,最小的还在肚子里,让吃避孕药不吃,发的避孕套也不用,每个月就靠着救济金生活,就是懒,地不种,工不打,什么都不做。
我们想给他们申请补贴重建房子,还被打了出来,说建了新房之后就要脱掉贫困户帽子,他们就是不让我们得逞,看政府能把他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