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水清和往常一样提早上班，她习惯在上班高峰期前到公司，那日是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临近公司的时候，水清习惯性抬头望一眼自家公司的标识，却看到楼顶上立着一个人形状物体，似乎在轻轻摇晃。水清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快步向门卫处的保安走去。
楼顶，一个人站在护栏上。
顶楼是常年封闭的，在四周建了高高的护栏，黎水清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上来的，又怎么爬到护栏上，她暗示保安快报警。从背影上看，似乎是一个瘦弱的男人，又像是一个剪短发的女人。水清悄悄走过去，在确定距离那个人能听到她说话的地方停下，轻声问询问。
那人似乎没有听到，水清又走近几步，重复问了几次，那人终于回过头，神色哀伤，说：“我想跳下去。”
黎水清看到她的样子，发现自己不久前听说过这件事。
信息产业部的小姑娘，父母赌博家里负债累累，终日逼着她要钱还债。男朋友是市场部的，欺骗她共同盗取公司文档出售，获取钱财为家里还债。
小姑娘经受不住甜言蜜语的诱惑，配合盗取用户个人资料售卖，并参与诈骗，导致即将进入大学的某贫困毕业生自杀身亡。事情警察还没有查清楚，未正式逮捕，但姑娘知道那个贫困毕业生正是自己诈骗的对象，她从中骗取了八千元。
网络上一片咒骂诈骗犯的评论，姑娘也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内疚得想用一命还一命的做法解决。
最终警察来了，小姑娘没有跳下去，水清却因为这件事惆怅了很久，电信诈骗防不胜防，轻的经济受损，重的家破人亡。运营商长期以来也是被批评的对象，在运营商工作，水清知道这口黑锅他们还要继续背下去，很多东西发明出来本就没有罪，却被人类当成作恶的工具，就像火药和刀具。
有人怪罪运营商没有实习实名制，电信诈骗案件一开始大多是收到了一条短信或者电话，可骗子最终都是从银行拿走了钱，银行都是实习了实名制的，怎么也让骗子得逞呢？银行没有责任吗？伪基站肆虐，生产伪基站的厂家、售卖伪基站的商家是祸根，他们没有责任吗？但大家不会去管那些，只把责任推到运营商身上。
运营商的确有责任，不仅是技术层面，更是社会层面的责任。几大运营商都是国企，何谓国企？水清至今还记得老师说：“国有企业是我国国民经济的支柱，在国民经济的关键领域和重要部门中处于支配地位，为确保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发挥着重大作用。”
电信诈骗对国民经济是有冲击的犯罪，运营商可以委屈，但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要承担。
早几年前，水清还认为他们的产品、技术或服务只是被犯罪分子利用的载体，并没有参与，运营商也是受害者，公司已经竭尽所能地防范犯罪分子利用产品、技术或服务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后来发现，他们的内部人员，真的有参与犯罪的，就像这次的事件。
电信诈骗，运营商永远无法独善其身。
黎水清与周敏天谈过这件事，周敏天感慨她有家国天下的思想，但她只是一个副总，从这方面来说，只能做好本职工作，其它的无法兼顾。
刘晓间出差，水清也没有太多心思做饭，吴夏玲还在新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水清在他出差的时候不时会到刘晓间宿舍帮忙喂喂鱼，今日下了班就直接过去。
到他宿舍的时候已经天黑，宿舍东西不多，没有什么人情味，几条胖胖的小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偶尔吐个泡泡，看到有食物降落，纷纷抢食。
刘晓间的宿舍里冷冷清清，她不想多待，喂完鱼就打算回家，突然看到挂在玄关处的钥匙，心生疑惑，往房间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黑着灯，小区路灯的光线透进来，可以看到床上鼓起的被子里有人躺着。水清走过去看他露在外面的脑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异常烫手，这是发烧了啊。
水清四下观望，想起他不爱吃药，宿舍里估计也没有备着，轻轻叫醒他：“晓间，你发烧了，起来去医院好不好？”
“嗯？你怎么来了？我没烧，不去医院。”刘晓间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那我去买点药，你吃药好不好？”
“不吃不吃，就不吃，你别走。”刘晓间拉着她的手不放，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水清看他睡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换了鞋子出门买药。小区附近就有药店，买了退烧的和消炎的，又买了电子体温计和退热贴。路过饮食店，想想再买了一份粥。
“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水清费力地抬起刘晓间上半身，他衣服都没换，还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
逼着他吃了小半碗，最后在喂药的时候遭遇抵抗，他死死地抱住她的腰，避开她的拿着药的手，就是不愿吃药。
水清没办法，道：“不吃药也行，我给你擦擦身体降温。”
看到他不动，不知是同意了还是睡着了，水清把他的衣服脱掉，解开腰带，把裤子、袜子褪下来丢到一旁，将退热贴放在他额头上，从冰箱中取出冰块加清水调成冰水，给他擦拭额头、前胸和腋窝。
水清擦了好几遍，刘晓间的体温也没有下降的意思，想起小时候自己不愿意吃药，妈妈硬灌的场景，于是从厨房找了一把勺子，舀了一勺水，丢了一片退烧药进去融化。待药粉融化了，抬起他的头，连哄带骗说：“来，喝点糖水，好得快，”趁他张嘴，一勺子灌了进去，谁知这家伙不知是尝到了药的味道还是怎么，又开始挣扎，差点把药水吐出来。
水清气得威胁：“喝下去！你敢吐出来试试！”
刘晓间安静下来，水清又喂了他几勺子水，替他把被子盖好，水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不到他生病的时候这么难搞，据说生病的时候最能显露本性，看他平时顺从又好说话，分明还是以前那个倔强又傲娇的孩子。
水清把剩下的粥吃了，外面卖的东西，味道虽好，但少不了味精鸡精的，在灶上熬了一锅白粥，直到锅子里翻滚着浓白软糯才关火。
水清守在一旁，看他吃过药也没有退烧，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有些焦虑不安，犹豫许久，给刘晓间的同事褚金阳打个电话。
客套过后，直奔主题：“喂金阳啊，这次出差累不累？还顺利吧？”
“不累不累，挺顺利的，怎么了嫂子？”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你刘哥回家到现在还在高烧呢。”
“哦，那一定是那会淋雨了没好全，刘哥那会就有点小感冒，让他吃药也不吃。那边大雨路滑，我们在路上塞车，了解到是发生连环车祸，就下车帮忙了。严重吗？在那家医院我过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我看着呢，知道只是淋雨我就放心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还得麻烦你明天给他告个假。”
水清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刘晓间安静地睡着，想起大学有一次去他的学校，在回来的路上也淋雨，之后也高烧不退，自己一个人在校医院打点滴。当时校医院里只有她和另一个体育学院的学长，学长估计是不常生病，打点滴时全身僵硬，过不久针头移位，药水无法注射入血管，在他的手背上鼓起一个大包。那位将近一米九的学长，看着那个大包不知所措，惊慌地叫唤：“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一个人打针原是一件悲伤难过的事情，但因这一出小插曲，让整件事变得没有那么可怕，那位学长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中，不论平时多么坚强的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变得脆弱。
水清坐了很久，脑子里冒出许多与刘晓间相关的回忆，接近半夜的时候困得不行，和衣在刘晓间旁边躺下。
即使很困，她也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起来看看他，测试体温。到了凌晨，刘晓间又发起烧来，四十度，吓得赶紧起来又喂了一颗退烧药。刘晓间睡的很沉，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口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有心跳。
水清频繁地给他换退热贴，用冰水给他一遍遍擦身体。
“姥姥，姥姥……”她听到刘晓间在无意识中的呢喃，眼眶湿润起来，过了一会，又听他说：“水清”。
水清抓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别害怕，我不走，你好好睡，乖乖的啊。”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刘晓间退烧了，水清扛不住困意，趴在床边睡着。
耳朵和脸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撩拨着，轻微的，若即若离的，水清用手拨了拨，没多久那东西又开始撩拨她。睁开眼睛发现刘晓间侧躺着，手指间夹着她的一缕头发扫着她的脸颊。
刘晓间神清气爽，好像高烧一天的人不是他一样，看她醒了说：“口水都流到我手上了。”
原来黎水清趴在床沿上枕着刘晓间的小臂睡了一晚，此刻还握着他的右手。
“哪有！”水清擦擦嘴角，下一刻却叫起来：“哎哟脖子！转不过来了！”
引得刘晓间哈哈大笑，真是很没有道德的一个人。
重新测试了体温，已经不烧了，问他想吃什么，答曰：皮蛋瘦肉粥。昨天煮好的白粥还在冰箱里，水清嫌麻烦，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拿出来重新加热。在冰箱里又翻出肉末，切了萝卜丁拌匀放到锅里蒸了一碗。
“发烧不能吃皮蛋，吃白粥和蒸肉吧。”
“为什么？”
“皮蛋是腌制类食品，生病的时候要吃清淡的。”
“清淡的没胃口，不利于恢复。”
“总之就是不能吃。”
刘晓间看她用白粥配老干妈和萝卜干吃的津津有味，说：“为什么你有萝卜干？我也要配老干妈。”
“不行，生病要忌口。”
“谁说的？有什么依据？”
“我妈说的。”
“哦，丈母娘的话必须听。”
“那我可以在蒸肉饼上加点胡椒粉吗？”
“生病不能吃胡椒粉。”
水清看他又要反驳，补充一句：“我妈说的。”
刘晓间：“……”
水清小时候是个药罐子，所谓久病成医，病的多了，知道的就多，像是发热、高烧、咳嗽一类的忌口会好的比较快。
黎水清早餐很久没有只吃白粥与萝卜干，觉得味道特别好，正吃得开心，感觉刘晓间的视线在盯着她，于是抬眼看他。他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发现，视线没有避开，水清从他眼里看到一丝迟疑，又像是肯定的神色，最后却很快消失不见，那双眼眸变成和往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