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子里呆了片刻,天色有些暗了,赵令仪翻到最后一页,将书合上,正准备起身,一抬眼却发现穆青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好笑地摇摇头,再一看自己的右肩,那个毛绒绒的团子也睡得正熟,不禁感叹这是一对活宝。
怕出声惊着她,赵令仪用穆青的头发梢扫了扫她的鼻子。穆青不满的皱着脸,嘟囔着将赵令仪的手拨开,把头歪向一边,又继续睡了。
赵令仪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睡美人唤醒。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团子跳到了石桌上,正好贴着穆青的脸,歪头想了想,突然一低头,在穆青的鼻梁上重重啄了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到赵令仪的肩膀上,缩成一团装睡。
穆青蓦然惊醒过来,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看着赵令仪:“令仪,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被一只老虎咬了鼻子!”
赵令仪拨开她的手瞧了瞧,发现倒是没什么痕迹,只能看出一点点泛红,不细看根本察觉不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赵令仪默默看了一眼那只鸟,那只鸟安逸的趴在肩膀,眯着眼睛,甚至还悠闲地打着呼噜。
赵令仪觉得这鸟真是焉儿坏。
两人结伴回了学舍,各自歇下了。
赵令仪用自己的一件棉衣做了一个简单的小窝,给鸟儿一个栖身的地方。谁知道那鸟左看看右看看,竟然一脸嫌弃,小脑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奔着窗台上的花盆去了。
那花盆里就一株枯萎的吊兰,无精打采的垂着,叶子也都七零八落了。
可能那鸟觉得这孑然独立的意境特别符合它的气质,梗着脖子非要缩在花盆里,怎么哄都不好使,赵令仪只好由着它去了。
可是那鸟就巴掌大,缩在花盆里就更显得渺小,衬着摇摇欲坠的吊兰,在漏风的窗户边别有一番心酸。
赵令仪半夜起来查看的时候,见那鸟果然冻得瑟瑟发抖,把头埋在羽毛里一副誓死不屈的样子,终究是有些心软,叹了口气,把那个小窝拿过来,将鸟放过去。
看着那鸟终于开始打起了呼噜,赵令仪微微一笑,也合衣睡下了。
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有熹微的晨光透进来。
冬日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冷意,赵令仪很快清醒过来。她飞快地穿好衣物,洗漱完毕,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其他人,和一只睡得正香的鸟,脚步轻快的走出学舍。
一路穿过长廊,到了湖面的东侧,远远望去有一片十分宽敞的大型亭台,这便是星空书院的教习区。每个大亭台里摆放着几十副桌椅,正好可容纳一个班的学生。在大亭台的周围围绕着两三个小亭台,错落有致,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是供学子们课间玩耍休憩的地方。
相邻的大亭台都隔出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廊桥下水声潺潺,所以课堂上并不会互相影响。
冬日寒冷,长廊的栏杆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映着淡蓝色的天光,犹如莹润生辉的美玉。湖面光滑如镜,伫立在上面的大小亭台如亭亭玉立的荷叶,长廊便如花茎。
漫步在上面的赵令仪在雾气中只露出一点背影,恰似荷叶上滚落的露珠。
赵令仪双手呵着气,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到了亭台果然空无一人。
有雾的天气格外的冷,再加上最近风大,就更少有人早起了。
赵令仪倒是挺享受这难得的清净,翻开桌上的书本,一手执笔,一边翻看一边勾画。不过片刻功夫,一页书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
赵令仪的座位正好靠近栏杆,湖面升腾的雾气重叠过来,人就像坐在蓬松的云朵里。远处传来三两声鸟鸣,更多出了一分安静。
赵令仪沉浸其中,竟然感觉不到冷了。
只可惜这份宁静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隔老远就看见有人在,我当是谁这么勤奋刻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赵榜首呀。不知道的,还以为麻雀成精了呢。”
来人似笑非笑,嘴上用着敬称,说的话可一点不客气,冷嘲热讽的语气听得赵令仪眉头一皱。
是一个身着绯红色衣裙的少女,梳着张扬的飞天髻,眉宇间的高傲一览无余。她戴了一个赤金色的璎珞项圈,露出羊脂玉般的脖颈。琳琅玉饰在发间微微晃动,明显是富贵人家的装束。模样倒是出挑的,只不过笑得有些刻薄,便教人少了几分好感。
她盛气凌人的走到赵令仪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赵令仪,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挑衅。
赵令仪连眼皮都没抬,垂着睫毛,只一心盯着眼前的书,仿佛来的人只是一道空气。
因为她早已从声音辨认出这人正是楚盈思。
楚盈思何许人?
星空书院四大院士之一,西院士楚月关的妹妹,家世显赫,书香门第。父母皆是有头有脸的大学士,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其兄长楚月关更是名声远播,曾是不逊色于商玉瓒的神童,相传在殿试上七步成诗,博得圣上龙颜大悦,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在大家都以为他会再进一步的时候,楚月关却以身体孱弱为由,谢绝了官职,退居到星空书院教书育人,颇有传奇色彩。
有这样一个传奇的哥哥,楚盈思自然也不甘示弱,在文学一道甚有野心。她从小身负才女之名,听惯了别人的奉承,便养出了骄纵傲慢的性子。
在这次童生考试之前,父母已经为她铺好了星空书院的道路,更嘱咐身为兄长的楚月关悉心照顾,楚盈思早已打定主意在书院一展宏图,成为众人的焦点。
放榜那日,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楚盈思根本没心思跑去看名单,而是悠哉悠哉地去了胭脂铺子挑选水粉,直到楚府的丫鬟兴冲冲的跑来恭喜她,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第三名。
丫鬟笑嘻嘻地向她讨赏钱,楚盈思却大发雷霆地把人轰走了。第三名的成绩换作旁人可能是喜事,对她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她气冲冲地跑去看榜单,对着排在她前面的两个名字简直咬牙切齿。商玉瓒本来就有神童之名,家世也不比楚家差,楚盈思还暂时忍得下这口气;可是突然杀出来赵令仪这个黑马,就让楚盈思恼羞成怒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毛丫头,也敢打乱她的计划,她如何甘心?
星空书院开学之日,楚盈思便想着去会会这匹黑马,谁知道赵令仪正巧去了杭秋苒那儿魔鬼特训,终日不见人影,只能作罢。
最近赵令仪回归公共班,楚盈思便开始变着法子找赵令仪麻烦。
只不过赵令仪一般并不怎么搭理她,让楚盈思暗地里更是咬碎了银牙。
今日楚盈思想着早点来读书,暗中下功夫超过赵令仪,谁知道赵令仪已经在亭台上了,不禁大为恼怒,出言讥讽。
此刻见赵令仪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书,什么反应都没有,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楚盈思更是郁气难平,脸上的笑意不减:“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若是虫子早起了,只会被鸟吃。天分不行,起得再早也没用。”
楚盈思扫了眼赵令仪的书本,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往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过了一会,其他人也陆续来到亭台,在教习先生没来之前,可以自由地活动。
由于赵令仪的榜首之名都有耳闻,尽管对赵令仪并不熟悉,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学子上前向赵令仪请教,赵令仪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们。
“嗤,看来榜首比教习先生都还厉害,平日里先生在也没见大家这么勤学好问,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盈思坐在座位上翻着书页,闲闲地说着,目光缓缓的扫过围在那边的学子。
旁边一干人等一见是楚盈思发话了,连忙散开,各自面色尴尬的回到了座位上。
方才还与赵令仪套近乎的热闹场景,此时都已经消失殆尽。
楚盈思满意的笑了笑,看向赵令仪的眼神满含深意,甚至傲慢的抬了一下下巴。
“萤虫不敢与皓月争辉,令仪自然也不敢跟先生比较。不过学无止境,理应互相帮助。楚同窗要是有什么疑问,一样可以来找我解惑。令仪定知无不尽。”
赵令仪语气平淡的说完,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楚盈思这种手段跟前世里那些深宫里的女人比起来,只能是幼稚的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楚盈思吃了瘪,脸色有些难看,翻着手里的书,又心烦气躁地扔在桌上,上面的字根本看不进去。
周围的学子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窃窃私语着,却没人敢出声劝阻。
赵令仪是榜首,前途无量;楚盈思是西院士的妹妹,家世显赫,两个人都不好得罪。
好在教习先生恰在此时过来了,学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打瞌睡的也连忙挺直了脊背,摆出认真听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