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放三天长假,书院的校门一开,绝大多数学生也都选择了出去,就算是没有回府也都不愿意留在学院里面继续待着。
而书院离内城还有些距离,需要乘坐马车,学子们或是回府,或者是叫上一些朋友三三两两的一起去玩了。
“是直接回府吗,二姑娘。”等候在一旁的车夫毕恭毕敬地朝赵令仪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道。
这次的三天长假,书院里的富家小姐莫不是热热闹闹地回府,差遣了一大帮奴才丫鬟们鞍前马后,忙里忙外,那架势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多年未回乡呢。
一派欢声笑语的书院门口,空气里漂浮着甜腻腻的脂粉香,在那群簇拥的莺莺燕燕身边,只有一辆马车相伴的赵令仪就显得有点孤零零的。由于穆青中了举人,急着回府跟爹爹团聚,早早的便出发了,此时赵令仪才慢悠悠地到了书院门口。
不远处的公孙云旗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有点幸灾乐祸。
她虽然是投奔到姨母门下的落魄小姐,但总算身出名门,怎么也代表着公孙一族的脸面。这次书院长假,公孙氏便早早的吩咐了车夫来接她,还派遣了两个丫鬟,四个随从,替她撑场面。
而赵令仪这个正牌的赵府二小姐却像被遗忘了似的,只勉强派了一个车夫,还是个头最矮的。看那车夫拉着马车一副瑟缩的样子,就不是个机灵的。
特别是对比自己这架装饰精致的马车,赵令仪那架简直寒酸的不能看,莫说名门千金,说那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都有人信。
公孙云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满意的勾起唇角,带着示威意味地从赵令仪面前走过,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停住脚步,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表妹竟然在这里?不留意还差点寻不见呢。”
她今日穿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如意裙,袖口上的千瓣芙蓉层层叠叠,衬得她一双皓腕分外白皙。那手腕上戴着的玉镯赵令仪却有些眼熟,正是公孙氏以前常戴的那一只,水头极好,通体青碧,对着阳光一照还能透出细腻的纹路。
这镯子公孙氏极为喜爱,听下人传闻说那还曾是公孙氏的陪嫁品,有吉祥兆头的,如今竟然把这价值非凡的镯子赏给了公孙云旗,看来公孙氏是在这个表侄女上押了血本。
赵令仪在心底微微一晒,公孙氏这人虽然出身世家,却把商家大户的脾性学了十足十,一来一往都斤斤计较,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眼下又是送镯子,又是派人来接公孙云旗,摆明了背地里有什么盘算。公孙云旗照单全收了这些好处,居然还有闲心洋洋自得,全然不去想她日后要拿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实在是有些昏了头了。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这是赵令仪前世在深宫中就懂得的道理。
赵令仪这边沉默不语,公孙云旗却自以为震慑到了赵令仪,不禁越发斗志昂扬。她缓缓的抚摸着手上的碧玉镯子,暗道把这镯子从公孙氏那里要来果然是正确的,虽然当时公孙氏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但一听到自己说有办法压制赵令仪,还是脱下来送给自己了。
公孙云旗心里清楚,这赵令仪就是公孙氏的死穴,以前那个庶女还可以拿捏,现在这个是有了朝廷御赐文位的人,虽然目前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但是也足够让公孙氏胆战心惊了。
不过公孙氏的这份担忧在公孙云旗看来,就有些不屑了。赵令仪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女,说不定连宫廷的宴席都没去过,哪比得上自己以前长袖善舞?
若不是自己倒霉,家道中落,也不会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跟这低贱的一家子人待在一块,白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公孙云旗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赵令仪的衣袍,见那料子简单朴素,连花样也少得可怜,跟自己这身云罗锦缎没法比,不禁生出几分快意。
公孙云旗抬手扶了扶斜插在鬓边的孔雀石流苏步摇,高高在上的注视着赵令仪,嘲弄道:“今日要回府,表妹怎么也不换身衣裳?这样随随便便地回去,怕是下人都认不出这是赵府小姐呢!”
赵令仪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靠在马车边小憩。
要不是在书院门口人多嘴杂,她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会给公孙云旗。
公孙云旗这人心胸狭隘,孤高自傲,若是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她定然会不依不饶,眼下赵令仪并没有心思跟她纠缠,冷处理才是最好的方式。
公孙云旗见赵令仪面色冷淡,也不气恼,她眼下终于找回一点点的优越感,只觉前些时日的郁气一扫而空,心中舒坦了许多,唇边的笑容便显得越发明媚,柔声道:“姨母等着我回府,令仪表妹也得快些,免得让长辈久等。”
“谢谢表姐的提醒,”赵令仪唇角一勾,也露出个讥诮的笑容,眸子懒懒的瞥了那马车一眼,缓缓开口:“既然表姐如此深情厚谊,那我也想提醒表姐一件事情……”
“那就不劳烦令仪表妹了,”公孙云旗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赵令仪的话,挑衅地抬了抬下巴,笑吟吟的挥手:“我不像表妹那么清闲,等会回到府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忙,就不陪表妹在这吹冷风了。哦,我忘了,说不定表妹要在这望景生情,抒发诗意呢。”
她也并不指望让赵令仪搭话,拿着锦帕掩唇一笑,端足了世家千金的架子,袅袅婷婷地往马车旁去了,自有等候多时的丫鬟替她掀开帘子,搀着她上了马车。
然而公孙云旗这副千金贵女的派头并没有维持多久,只见那马车的车轮刚刚滚动,就发出咯吱一声脆响,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脱离了开去,一直滚到道路旁的松柏林里。
事出突然,马儿也受到了惊吓,不顾车夫的牵引,发疯似的往前奔,带着歪歪斜斜的车厢,一路驶到大道上。
车内的公孙云旗早已惊得花容失色,在里面发出失控的尖叫声,不断的质问着车夫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那马终于安定下来,公孙云旗也在车厢内被颠簸的鬓发散乱,金钗珠翠七零八落的掉在马车内,涂抹的脂粉也被眼泪弄花了,整个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公孙云旗气急败坏地从马车里跳出来,发现不远处的学子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更觉得面上无光,只能将一腔火气都发在车夫的身上,言辞刻薄地训斥着车夫,直训得那车夫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公孙云旗只顾着发泄,等火气稍稍消了些,她却又立马后悔起来。
要知道她在星空书院里一直都保持着优雅高贵的姿态,就是为了把自己跟那些平民子弟区分开,向大家昭显她名门的身份。
以前在府里有笨手笨脚的奴才犯了错,她也会敲打一番,所以刚刚她下意识的就开始训斥那个车夫。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是要为了一个奴才损害自己温婉娴静的形象,却是不值当了。
想到这里,公孙云旗连忙压下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模样来,让那车夫起身,柔声细语道:“算了,是那马儿不懂事,也怪不得你,下次注意点就是了。还不快把马车修好,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那车夫千恩万谢地起来了,惊魂未定地去摆弄车轮,还叫上一个随从一块帮忙。
公孙云旗暗自舒了口气,拿着手帕靠在路边的树干上乘凉,旁边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拿来扇子给她扇风。
她不屑的看了一眼围着马车鼓捣的车夫,心想下等人就是好糊弄,却没看到背对着她的车夫眼底掠过一丝恨意。
“先回去吧。”赵令仪意兴阑珊的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不远处的那场闹剧,刚刚她发现公孙云旗的马车车轮有些松动,本想提醒她,可没等开口就被公孙云旗打断了,她也只能袖手旁观的看好戏了。
并不是她对这人还有什么善心,而是想着如今她也算是赵府的人,公然出丑只会有损赵府的脸面,不过公孙云旗非要一意孤行,也只能由着她了。
其实这次来接她的只有一个车夫,是因为她提前传了口信,通知府中只派一辆马车来,还告知她只去市集采买一些物品,并不回府,不然就算公孙氏再看她不顺眼,也不敢轻慢了赵家里的秀才,如今她已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庶女了。
星空书院里人才济济,书院外更是竞争激烈,光这次举人考试就有数千人参考,而最终上榜的不过寥寥百余人,差了一分就相隔了一道鸿沟。
公孙云旗还在马车这件事情上寻求优越感,赵令仪只觉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