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站在白雪皑皑的冬园里,低头望着手里的枫叶,一片刺目猩红。
像极了这段悲惨的爱情故事,美则美矣,太过血腥。
这搭进去的是三个人的一生,事情已经久远,对错尚且不知,只有这一片残存的枫叶荻花秋瑟瑟。
她不知道沈如意是不是正在门后静静的坐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走上前,把手心里的那枚火红色的枫叶插在门外的门栓上,
她想,等沈如意看到了,应该会开心的。
只可惜了这半辈子就等来了一个枫叶,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也许真的对了那句话,感情上的事儿是不用用值得与不值得来衡量,只要心甘情愿,那就是勇往直前。
赵令仪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抱着如此执拗的心呢,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向自己一样幸运有重来的机会。
所以呀,在短暂的生命里,为了感情付出一切,也许真的是不值得。
她无声叹息。
因为朱雀受了伤的缘故,赵令仪并没有将它接回学舍,而是将它放在了秋园之中养伤。
秋园之中饲养着大大小小的虫兽,多出一只鸟儿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朱雀生性活泼,特别爱闹腾,赵令仪一想起它那个混世魔王的样子就有点头疼。
虽然这次朱雀是为了给貔貅寻找赤焰蜈蚣才受伤的,但是之前玖岁并不喜欢朱雀的性子,赵令仪还真有点担心,怕朱雀在秋园干出什么事来惹玖岁生气。
玖岁自然也是看出了赵令仪的担心之处的,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赵令仪会怎样想,与他无关。只要他做好自己就行了,至于旁的……玖岁摇摇头,那丫头是个明白人。
赵令仪每天下课后都会跑去找朱雀,偶尔也会给朱雀换换药。不过由于上课的缘故,大多数时候都是玖岁在做的。赵令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最开始的时候还担心过,怕玖岁会嫌弃朱雀呢。
朱雀向来爱吃,赵令仪担心朱雀在秋园会吃不习惯,每次去的时候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小锦囊,里面装着新鲜的稻谷。
不过过了几天,赵令仪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家伙,不知道在秋园待的有多惬意呢!
只见它跟在小白蛇貔貅的后面,轻快的飞翔在树枝间,啾啾的鸣叫着,就像在呼唤着貔貅。貔貅吐着信子停下来等它,朱雀便忽的飞到貔貅的脑袋上,直叫赵令仪看得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朱雀一直小心翼翼的把爪子收了起来,并不会伤着貔貅。
朱雀对赵令仪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机敏,忽然一个侧头,从树叶堆里叼出一条虫子,仰脖咽了下去。
赵令仪将目光移到朱雀的肚子上,那肚子圆滚滚的,看的她胆战心惊。这得是吃了秋园多少虫子,才能鼓成这个样子啊?这要是被玖岁看见了,那还得了?
拔光朱雀的毛,那都是轻的。只要是没有将朱雀抓去烤了吃,她都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赵令仪忧心忡忡,抓了一把稻谷在手心里,呼唤着朱雀,希望稻谷可以将朱雀的目光从虫子引到这稻谷上面来。
朱雀飞了过来,停在赵令仪手上。它打量了一番赵令仪手中的稻谷,随即嫌弃的把头一扭,扑棱扑棱翅膀又飞走了。
赵令仪哭笑不得。如今,这朱雀难道是在秋园里吃惯了野味,把嘴给养叼了?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玖岁给看见了。他捋捋胡须,对着赵令仪笑眯眯的说,“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不仅人的眼界是增长的,鸟兽亦是如此。”
赵令仪向玖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无奈的将手中的稻谷放下。她叹了一口气,随即无奈的说道,“就怕这增长的不是眼界,而是贪欲。”
增长眼界对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一只鸟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玖岁慢条斯理的端起一碗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些事,人尚且都做不到,又何必用这些条条框框,去为难一只鸟呢?”他的语气中没有什么波澜。
赵令仪啼笑皆非的摆摆手说,“我若是不难为朱雀,只怕朱雀会继续难为这秋园里那些苦命的虫子啊。”
玖岁一愣,循着赵令仪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朱雀那圆滚滚的肚子,不禁失笑。他了然的说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玖岁轻呷了口茶,尔后将茶碗放在石桌上,“鸟儿吃虫子,是天道循环,理所应当的。不必忧心,更无需自责。”
赵令仪觉得有些奇怪。玖岁不是向来爱护虫兽的吗?更别提秋园之中的,都是和他生活了多年的。就在前几天,玖岁还跟他讲了秋园中那些虫兽的趣事呢。
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当时,赵令仪就在玖岁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名为热爱的东西。
加之当时玖岁的语气。宠溺欢欣,就像是一个父亲,在向其他人分享有关自己孩子的趣事一样。也难怪,玖岁与世隔绝那么多年,对这虫兽自然亲近得多。
可是如今,眼看着朱雀吃了那么多虫子,为何玖岁却不生气,反而如此淡定呢?
不但淡定,更是反过来劝她,不能将朱雀囿于一隅,不能难为朱雀,而泯灭掉朱雀的天性。
玖岁似乎是看出了赵令仪的不解,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等到笑够了,他才捋着胡须,慢慢将原因道来。
“我们皆是人,无论有无成就,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们既没有通天的神力,也没有能够决定事物发展方向的能力。许多事情都不是仅凭我们微薄的力量就能够改变的。”玖岁难得的严肃起来,他看着赵令仪,一字一句,都很认真。
赵令仪听的也认真。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玖岁会成为书院的南院士了。
除了对虫兽的高深造诣以外,玖岁的心境也远在凡人之上,心境是决定一个人成就的基石。
“我虽喜爱虫兽,也爱护虫兽,但是在人力范围之外的,便是天道。天道有常,是不应该去管的。”
玖岁说着,又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唇舌,“这秋园的虫兽也并非是一团和气的。它们总是会相互斗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像鸟吃虫,蛇吃鸟一样。这都是链条中的一条,无可避免。若是人为插手,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岂不是满院子都让虫子给占领了?那那些以虫子为食的鸟兽,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赵令仪点点头,反复品味咀嚼着玖岁的话。天道有常,适者生存。如果说,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她又为何会……
她的存在,她的重生,不是已经违反了天道了吗?
这么想着,赵令仪露出一丝苦笑,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朱雀,那鸟儿吃饱了,正栖息在树枝上打盹,看起来十分惬意。貔貅盘着身子蜷缩在朱雀的身边,脑袋靠在朱雀的翅膀上,陷进那毛茸茸的羽毛里。
阳光穿过火红的枫叶打在它们的身上,看起来静谧又安详。
赵令仪有些失神,直到玖岁给她递了一杯茶,才反应过来。
赵令仪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看着在石桌旁悠然品茶的玖岁,突然感觉到这是一个豁达又洒脱的老人。
“蛇吃鸟,鸟吃虫……”赵令仪低声念着。
等等,蛇吃鸟?
“难道您之前不让朱雀过来,是因为担心朱雀?”赵令仪像是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微微有些诧异。
玖岁点点头,随即一笑。这傻丫头,可总算是知道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那貔貅也吃鸟吗?”赵令仪问得小心翼翼。朱雀近日里和貔貅走得最近了,若是貔貅也吃鸟的话……想着朱雀往死里将貔貅那小白蛇叼来叼去,赵令仪就感觉自己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貔貅自幼与我生活在一起,它是吃素的。可是你别忘了,这秋园之中,除了貔貅,还有别的蛇呢!”玖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这便是他往日里不让貔貅来的原因了。
听玖岁这般说,赵令仪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还是疑惑地皱了皱眉道,“那您现在,为何又同意让朱雀在秋园自由出入了呢?”
对于这一点,赵令仪还是有些好奇。
既然担心朱雀会被其他蛇吃掉,那为何现在又让朱雀在秋园里自由出入呢?
“哈哈哈……”玖岁爽朗的笑了起来,“那还不是因为貔貅是秋园中的一霸?如今朱雀整天和貔貅混在一起,身上早就沾染了貔貅的味道,那些蛇自然不会再来惹朱雀了。”
赵令仪微微一愣,觉得有些新奇。她转头望了眼那条小白蛇,它还是趴在朱雀翅膀上安静的打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乖巧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