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洛楚尘都不认识沈沧瑜,虽然容王乃是永平帝的同胞兄弟,身份显赫。而沈沧瑜又是容王嫡长子,世子之尊。但就因容王和永平帝这一母同胞,同为先帝嫡子的微妙身份,容王一家在京城都非常低调。
容王乃宗室,安陵候则是勋贵,两家本为堂姐妹的主母又死的太早,因此也不怎么接触,又有男女之别,所以,虽身为表兄妹,但洛楚尘却从来没见过沈沧瑜这个人。
——或许应该说,她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门‘宗室’的贵亲!
至于她还魂的这个身份,呵呵,连候府的大门都迈不进去,还敢肖想人家亲王府吗?
“洛四姑娘,认得在下?”沈沧瑜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个略带好奇的神色,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情绪。抬腿向前走了两步,他来到半塌的棚子旁边,垂头瞧了瞧被翻动过的泥土,又无视了洛楚尘紧张的表情,他低笑道:“其实在下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只是姨母先去的早,在下与其并无交集,且,就如姑娘所言……”
“在下身为宗室之人,动作也不甚方便,这才便服来此,但是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他态度温和的解释着,又貌似歉意的道:“只是从未想到洛四姑娘竟认得在下,到显得在下心思不纯了,真是失礼。”
他很好奇,以洛四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道他这个容王世子,又是如何认出他的呢?
“沈公子当真是客气了!”洛楚尘连忙摆手,但就是不接沈沧瑜的话茬儿,事实上她根本不认识沈沧瑜,方才所言的皇亲国戚,宗室之身……
——不过就是猜的罢了!
沈乃国姓!而大晋开国又不算久,不过百余年而已,且沈氏皇族许是开国时杀戮过重,子嗣一惯的不丰,开国皇帝只有一个儿子,那真是千倾地里一根独苗!后来的两任帝王也多就是一,两个,当今永平帝的子嗣算是多了,可掐指算着也不过四个皇子。
这还得把太子算在内。
四代皇帝,生的儿子两巴掌不够,这数量之惨淡,简直令人听之悲痛,闻之落泪!要知道,前朝的皇帝可是出了名儿的儿子多,最能生的那个,在位四十年,膝下三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这对比,简直可以让晋国皇族掩袖而羞,泪流满面啦。
——毕竟,那是可着全国扒拉,把皇姓宗族,只要姓沈的全算上,都没人家一个儿子多的局面!
沈乃国姓,亦是大姓,不光全国,只京城一地姓沈的就不少,自然……不会都是皇亲,但皇帝乃真龙之子,身份尊贵,百姓们为了避讳,书写时多将‘沈’字写为缺笔,而民间以‘沈’为姓的百姓,也多都将自己的姓氏读为‘陈’或者‘甚’。
可刚刚……沈沧瑜却是字正腔圆的说‘在下姓沈’,就是‘沈’,洛楚尘听的那是真儿真儿的,决不可能错。而且,瞧这沈沧瑜满身的穿戴,通身的气派,也不像落魄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别的就不说了,只单瞧他手上戴的白玉板指,少说也值两千两。
更别提贡缎的衣裳,紫玉的束发冠,白狐皮的大髦……
——那都是举着银子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就连她以前那个爹——安陵候洛锦文那个等级,都不一定能穿得起。
旁的到还罢了,只贡缎这种东西,那可是御用品,只单个进献皇室的。除了宗亲之外,大臣,哪怕是坐到洛锦文这种个等级的大臣,没有皇帝御赐,都是不能穿出来的。
沈沧瑜这一身贡缎衣裳,虽然看着不怎么起眼,一般二般的人,比如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原身,大概一错眼儿就过云了。但洛楚尘……她也是生在富贵地,长在候门乡的人,贡缎这东西,没穿过,还没见过吗?
就是因为这身贡缎,洛楚尘才敢大胆去猜,这人是宗室出身,皇亲国戚!若是猜对了,好歹令对方有个顾忌,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被动!但,若是猜错了嘛……
——错了就错了呗!反正都已经被人家查了个底调儿,找个正着了,还能有更糟的局面吗?
见一句话暂时止住了沈沧瑜的追问,洛楚尘也是松了口气,说真的,身为白氏独女。白氏留的银票她拿着不亏心,可她如今这个身份……
她说她的灵魂还是白氏之女,肉.身就是臭皮囊,小事一件不用在意……这有人会信吗?
不会请高僧镇压她吧!
——少年,请你听我解释,但我好像……大概……似乎解释不清楚啊!
洛楚尘泪流满面,看着沈沧瑜,她觉得自己心头都在滴血。好不容易遇到个白氏那边儿的亲戚,许是能知道白氏生前隐秘,死后丧情,最起码也应该知道白氏身份的娘家人……她本应该细细追寻,好好查问,将那些她不明白的,安陵候府隐藏着的,甚至害她丧命的秘密追究个清楚,但现在……
她只能想着怎样才能安全的离开,并让这人不在追问她的来由!!
——这局面,怎么不让她欲哭无泪!
“沈公子若在无疑问,那我也要告辞,毕竟天不早了,若不归家,家母亦要焦急。”洛楚尘屈了屈膝,随后抬目瞧着堵在门口的沈沧瑜和林子陌,那意思明显就是让他们快挪开地方,别堵着妙龄大姑娘,让她走!!
其实,洛楚尘心里清楚,就冲着沈沧瑜一口一个‘洛四姑娘’的叫着,这人就是已经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走不走的,并没什么区别。但是,就算没区别,她一个大姑娘,身单力薄的,不能就这儿跟着两大男人硬靠着,总得先脱了身之后,才能慢慢说别的。
猫有猫路,狗有狗道,万兰春昔日当花魁的时候,也是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只要她今日脱了身,就总能查清楚这位‘沈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既叫‘白氏’姨母,那么顺着他外家查,自然也能查清白氏的身份。
只是……抬头死死盯着沈沧瑜,洛楚尘深吸口气,如今,就看这人会不会放她平安的离开了!
“洛四姑娘稍候!”不出洛楚尘所料,沈沧瑜可没那么轻易放她离开的心思,方才不说话,不过是没想出来怎么安排她。
看着洛楚尘一脸的‘公子何意?’,沈沧瑜眼帘微垂,将刚才心头突然冒出念头仔细考量了一下,发现无甚不妥,便道:“说句不大妥当的话,在下与洛四姑娘的生父洛编修同朝为官,很是听洛编修提过姑娘与姑娘的生母,只道姑娘乃他之亲生,候府血脉,又怎好遗留在外?言词之间颇为失落。”
见沈沧瑜满面遗憾之色,洛楚尘挑着一双黛眉,强压下冲到嘴边的那句‘与卿何碍?’,心知他如今这些,不过是前言,想必后头还有要命的,便耐着性子等他的下文。
果然,就听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在下于武昌这人有些交情……哦,对了,洛四姑娘想必不知道武昌此人是谁?他乃当朝安庆伯,与令伯父,就是安陵候素来有些不对付,偏两家又住的近……”
“昨日,在下与武昌偶遇,听他说起令尊,好似是因为姑娘和姑娘之母进府之事,与裴氏夫人争吵起来,似乎还动了手,也因此被安陵候禁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就连翰林院的差事也请了假,还不知要被关多久……”
沈沧瑜的话,洛楚尘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到这儿,脸上的肌肉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洛锦章和裴氏会争吵……她到是料到了,毕竟那天她那么‘诚恳’的上了眼药,但因为争吵被禁足这种……她就真的想不明白了!
话说,洛锦章也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儿子都娶上媳妇儿了,为了外室——或者夫妻会争吵不休,但身为兄长的洛锦文又怎么会不向着弟弟,反而把他禁足了呢!
总觉得这里头发生了什么她预料不到的意外……
——有点不安呢!
这边儿,洛楚尘心里不安的琢磨着,那边儿,沈沧瑜却还没停口,“武昌与安陵候有旧怨,曾与在下言说,要参奏安陵候一个治家不严,洛编修一个内讳不修之罪……”
“这又与我何干?就如沈公子所言,我不过一区区外室女,那候府家事我无从管起,朝堂之事更是不说。就算公子将此事告诉我,除了心慌焦急之外,我又有何办法?”洛楚尘忍不住插嘴。
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吧,何必扯三扯四的!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旁意,只是担心姑娘罢了!”沈沧瑜转动着手上的板指,道:“洛家之事,不管实情如何,都因姑娘和姑娘之母而起。若洛候爷和洛编修当真在朝堂上被人针对,姑娘身为候府血脉,不到万不得以,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姑娘之母……”
“怕是便没那容易脱身了!”他表情担忧,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如此诛心。
这意思……是指万兰春会被人暗地‘处置’了吗?洛楚尘瞬间便皱起眉,想想洛锦文那无情功利的性格,万一他认为她和万兰春是安陵候府的隐患,以洛锦章那个无能的样儿,恐怕还真护不住她们母女。
要跑吗?似乎还不至于!但若无动于衷……仿佛也不太对,以她目前的身份,完全无法得知朝堂上的消息,更打听不到候府的内幕。洛楚尘总觉得洛锦章被禁足的有些蹊跷,却又想不出所以然,这种完然受制于人的局面,让她觉得心烦意乱。
而且,眼前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沈沧瑜……握了握拳,洛楚尘强压下浮上心头的烦燥,扯了扯嘴角,她神色平淡的道:“我母女之事,烦劳沈公子惦记了,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牵扯到朝堂,候府的大事,我母女二人也无力反抗,只得听天由命!”
“只是……”顿了顿,她微垂一双潋滟水眸,浓密挺翘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片阴影,“沈公子方才留下我,又说出这番言语,就只是为了提醒我母女一声吗?”
洛楚尘自进了院子之后,一路的摸爬滚打,身上脸上早就沾满了落叶灰尘,不说都没人样儿了,也是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但,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这一垂眸,一做态,虽容光略减,却依然风姿绰约。
好像才瞧出来眼前这‘灰老鼠’竟然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沈沧瑜眼神微沉,脸上现出一刹那的惊愕,却又马上收敛,瞬间恢复温和。
“自然不是。”他轻笑道:“在下留住姑娘,却是为了助姑娘回归安陵候府,让姑娘你,能堂堂正正的得世人唤一声‘洛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