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馆内,千落默默看着素鸾手中的珠簪。她穿来以后从未见过“母妃”,不知道这信物是真是假,求助地瞥向昆仑奴。
“朱雀国卢左相,是王妃堂兄,为人儒雅敦厚,誉满九国。”昆仑奴知情识趣,适时出声化解主人的尴尬。
素鸾软声催促:“事不宜迟,请御姬速速出宫。”
千落犹疑不定:王后包藏祸心,和亲前途叵测,眼前三人忠伪难辨,深宫内苑危机重重,她一步跨出阆苑,便再难回头。
魏供奉不满被人蒙在鼓里,一边替千落梳妆,一边问素鸾,“王妃突然生产,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
素鸾毫不避讳,“是!王后虎视眈眈,小王子等不及瓜熟蒂落。我们先守住苑门,敲晕宫人,再把左相的信物拿给王妃看,喂她吃下藏陀罗催产。”
“既然左相神通广大,为什么不能救王妃一起出宫?”
素鸾心虚地垂下星眸,“是王妃她自己不肯走,说要追随先王于地下。”
半炷香之后,天光渐渐清朗,一架轩车从王宫深处缓缓驶向宫门,辘辘声急,静谧夜空下听来,揪人心魂。
千落偷偷撩起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
远远望去,宫灯下仗剑而立的禁军侍卫,戎装玄甲,威严的不近人情。
她目光一一掠过,手心早已冷汗涔涔,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了车帘,在心里默默祈祷。
魏供奉没有坐宫车,侍辇而行,只觉御道幽远绵长,似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十六年前,她陪同王妃出嫁,进宫那天,也是侍辇而行,和现在一样,只觉御道幽远绵长,似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此刻,轩车隆隆驰向宫门,尽头,终于到了。
越来越近,千落也越来越紧张,她紧抓住身下的锦垫,怕稍松一口气就会忍不住惊叫。
轩车徐徐停下,她的心也随着徐徐下沉。
“车上是什么人?”两名侍卫例行公事,上前盘问。
轩车无声,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握一枚雕刻着并蒂朱堇的玉牌。
见了这枚令牌,侍卫惶惶退下行礼。
帘幕拂动,握玉牌的手重新掩回帘内,还是了无声息。
侍卫对视一眼,犹疑片刻,终是不敢上前查问,遥遥向同伴高喊:“放——行!”
伴随着金铁轰隆,九重宫阙缓缓开启,轩车徐徐驶出正门,湮没在茫茫夜色中。
千落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来。
行到无人处,魏供奉也上了轩车,掀开帘幕一角,看向身后巍巍宫阙,整个王宫掩映在晦黯暮色中,犹如一头笼罩在乌云里的饕兽。
宫车疾驰往曼沱江边,早有一艘蟹船恭候,船身阔长,左右两排船桨,宛若蟹手。
千落昏头涨脑地登上船,天光已经大亮,蓝天碧海浑然一色。
素鸾无心赏景,从浆、撸、帆、舵,到饮食清水,一一查验。
前来接应的小将叫尚让,仔细辩认着过往的大小船舶,提防朱堇派来追兵。他看千落愁眉不展,劝道:“御姬尽管放心,这条水路属下往返过十几趟,别说睁着眼,就是闭着眼,也来去自如。”
千落松了一口气,“我们出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见王后派人来追?”
“追肯定是追了,可惜都被卡在半路,江心有片海域又窄又深,我们的人提前往水底投掷巨石,蟹船吃水浅能开过去,军船沉重,都被拦住了……”
突然他神色一震,看向几里外的六艘蟹船。
船首雕刻狰狞的青面獠牙兽,从远处岛屿后鱼贯而出,帆桨并用,疾驶而来。
蟹船无风荡桨,有风扬帆,必要时桨帆并用,往来如风。千落搭乘的是大型蟹船,几十丈长,平底双桅,不惧风浪。追来的六艘却是中型蟹船,吃水浅,适合在沿海浅滩疾行,航速也快了三成。
尚让临危不乱,拔出随身佩刀,指挥众人做好迎战准备。
绞盘咯吱吱转动,巨大的铁锚拔水而出,两面几丈高的大小风帆徐徐张开,劈波斩浪全速启动。
六艘蟹船仗着船轻速快,很快追了上来。遥遥可见将士成排并立,但闻划水,绝无人声。忽又听战鼓擂响,原本排成一字纵队的六只蟹船,迅速变换阵形,呈倒品字包抄上来!
素鸾顾不得女儿家矜持,吩咐众人:“擒贼先擒王!用弓箭射杀他们的将领,我们抓住机会往沧澜海里逃!”
尚让遍寻六艘蟹船,目光所及之处,清一色军卫戎装,连盔甲、束腰、护臂、长靴细微处,也不见有丝毫不同。
素鸾想着擒贼先擒王,追兵也想到了,在船首狰狞兽头的掩护下,敌将满满拉起黄金弓,箭簇倏然而至,洞穿了尚让左臂,斜插进船身横栏,箭杆尤在震颤。
不容他们缓过神,第二箭呼啸而至,“嗖”地一声,正中舵手眉心,他咕咚一个后仰翻,重重摔倒在甲板上,再无声息。
“怎么样?是乖乖送御姬下船,还是继续比箭?”射箭的人嗓音冷冽,透着慵懒,居然是琅琊王!
不但千落震惊,尚让也攥着受伤的手臂,呐呐无言。
副将心中不服,手挽长弓,刚要发力,“喀嚓”一声,弓身应声开裂!一只三棱箭簇带着尖锐的倒钩,震裂了他的左手虎口,距胸口不过半寸。
副将面如土色,任凭鲜血点点滴落,木了半晌,一声长叹,弃弓于江。
蟹船上众人愈加沉寂。
昆仑奴突然插话:“趁他们还没有包围过来,马上转舵,往深海里开,逆风行船!”
素鸾迟疑,“逆风行船?我们的船速本来就慢,岂不是更慢?”
“我们逆风行船,他们自然也逆风行船,琅琊王箭法高超,避无可避,我们往深海里开,居上风,他们居下风,一旦弓箭对射,我们顺风放箭,他们却是逆风放箭。”
说话间,遥见六艘蟹船降下风帆,全力摇桨追来。
毕竟是逆风行船,要不断变换航向,走“之”字形航路,一时半刻追不上来,却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