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哭笑不得,只得拉起秋馨,跟着小太监前往乾清宫,一路行来,宫禁深深,皇家威严直冲霄汉,殿前对对石狮舞爪逞凶,四面八方若有无形之物挤压过来。
穿过回廊,径直来到乾清宫东值房,小太监隔门喊一声:“柳月姐姐,皇上发落新选秀女千落、钟秋馨陪你一起当差,烦劳姐姐好生照看!”说罢转身去了。
青萝杵在院中半响未动,秋馨刚刚死里逃生,不免胆怯三分,“好姐姐,连累你跟我受罪了!”
说话间柳月出来招呼我们进去,看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青萝忙上前跟她寒暄几句,果然温柔可亲,渐渐放下心来——眼前之人应该不难相处。
秋馨性子直,忍不住问道:“柳姐姐,这个‘墩锁提铃’,到底是个什么差使?”
柳月苦笑笑,半晌不言语。
老半天我们才弄明白,所谓“墩锁提铃”, 原是处罚宫女的手段,每日午后、傍晚、夜间交更时分,在宫中提铃报更,夏天暴雨暴晒不能避,冬天风吹雪压不敢躲,最最遭罪低贱不过的苦差!这个皇帝年纪不大,还真是够阴的,一句话就把美人发落到这活受罪!
偏偏秋馨听罢,捂着肚子“咯咯”大笑起来,喜悦悦道:“原来只是这点事,这算什么苦差!想我在苏州老家时,上山挖药,下河采莲,哪日不是风里滚雨里爬的,那才真个叫苦!柳姐姐别叹气,日后大伙愁得做时,我秋馨一人包了!”
柳月忍俊不禁,摇摇头叹息道:“妹妹初来,不知内情,若是在宫里当差,或是被皇上宠幸,或是被后妃重用,迟早有个出头之日,当这苦差,是最最没出息的,似咱们这般的人,有哪个瞧得起?念着旧情的,还喊你一声姐姐,门都不肯进;那眼皮子浅的,招呼都懒得打呢!”
青萝听这话带酸,不由拿眼觑她,这才发现她竟然是个不输给兰心、蜜儿她们的美人胚子,只是形容憔悴,裙饰黯淡。
秋馨全不在意,“好姐姐,我倒最怕到宫中当差,在乡下跟着瑾哥哥野惯了的,生就自由的性儿,最是不会低眉顺眼侍奉人,来这半天看这皇宫里头,净是金珠宝贝玉玩意,万一疏忽大意失了手,把我卖了啊都赔不起呢!离那些人家犯点小错就要打要杀的主子们远一点,反倒自在!”
一句话提醒了我,“柳姐姐,咱们管哪几个门上的锁?提铃往哪边转?烦劳姐姐指点秋馨和我,千万别提铃闯进不该去的地界,连累柳姐姐也跟我们受罚!”
柳月一直好笑的看着秋馨,听到我问,忙道:“这倒是极要紧的,两位妹妹初来乍到,左右宫殿的道路千万仔细记住,深宫大院的,弄的不好真会迷路!”
转眼来到东值房半个月了,听值房小太监说,皇上采纳礼部意见,革新后宫妃嫔称号,皇后以下,设尚华、尚仪、尚容三夫人,正一品;九嫔——姝嫔、宁嫔、德嫔、恭嫔、锦嫔、瑞嫔、昭嫔、惠嫔、柔嫔,正二品;婕妤9人,正三品;才人9人,正四品;美人9人,正五品;同上古二六七世妇;良人27人,正六品;采女27人,正七品;御女 27人,正八品,同上古八十一御妻。三夫人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丧祭,御妻轮流侍寝。
圣心难测,此次选秀汰为宫女者大半,不知道兰心、万蜜儿她们怎样了?青萝断定柳月不是一个普通的贱役宫女,花容月貌当皇妃都嫌委屈,多才多艺自己都叹为观止,温柔聪明知晓事理,怎么就沦落到这里遭罪?
她对宫中的人事很熟悉,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待秋馨如亲姊妹一般,不时讲些宫中趣闻,指点宫中礼法——当宫女的要朴素,说话行动都不许轻浮,不许描眉画鬓,不穿大红大绿,一年四季由宫里赏给衣裳。都是上季量下季的——因为宫女年岁小,长得快,必须一个季度量一次。
每次赏给四套春绸、宁绸,夏天也有纺绸。除去万寿月(十月初十是张太后生日,宫中称万寿月)能穿红的、擦胭脂以外,一年差不多穿两色衣裳,春夏是绿色,淡绿、深绿,秋冬是紫褐色的,惟一能争奇斗胜的是袖口、领口、裤脚、鞋帮的绣花,也是以雅淡为主,不能过分。
宫妆梳辫子留一寸长的辫穗,用梳子梳蓬松,鬓边戴一朵剪绒的红绒花,脚穿白绫袜,青鞋帮绣满浅碎花,看着利索、爽眼。
柳月让秋馨白天巡值,青萝傍晚巡值,她深夜巡值,说是怕大家道路不熟走错宫门。秋馨原本是吃惯苦的,墩锁提铃全然不当一回事,反倒觉得清闲自在,况且是初入深宫帝苑,眼前处处新鲜,把这份苦差当作逛庙会一般。
傍晚青萝无精打采的出去墩锁提铃,不早不迟,跟一个太监撞个满怀,若是撞到别人赔个不是便罢,偏生是那天斥骂秋馨的恶奴——阳春、阳秋!
“嗬,我当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原来是你这个野丫头!怎么样?最近日子过得还舒坦吧?”
“托公公的福,一切都好,劳您记挂了!”
“好?是嗬,可惜你生了个娘娘身子,却是个宫女的贱命!”
看着这两个丑八怪漏风的门牙,翘起的兰花指,青萝噗哧笑起来,“两位公公,我还要提铃,不敢耽搁工夫,改日再给您请安!”
“站——住!谁让你走的?还敢笑咱家,那天你要是闭上嘴,咱家也就不会被皇上掌嘴,门牙掉了三颗……”
柳月让秋馨再去打一壶热水,自己绞好一条热毛巾给青萝敷上,大美人两颊肿得像馒头,火辣辣钻心的疼,那两个王八阉蛋,下手真够狠的,要不是秋馨、柳月出来闲逛看见,抵死拼命抢自己回来,青萝说不定早被拉到安乐堂化了飞灰!
“好妹妹,千万不要跟这种挨天杀的狗奴才动气,调养好身体再说。”
她拉着柳月的手,背上满是鞭痕,“好姐姐,他们这是想弄死我,以后可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