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今年的花魁，公子却是今年的花相，故而相邀。”
牡丹起身走到沈园身边坐下，纤手搭他的肩头，没有半句拐弯抹角的过场话，直截了当。
沈园颇觉意外，他轻轻拿下牡丹的手，注视着她没有半分挑逗的眼睛道：“在下与牡丹姑娘相交非一日，素知姑娘看淡虚名，为何突然来争这花魁之位？”
牡丹不答，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歩，突然停下问：“沈公子，你来京城两年，一直出入烟花之地，又费千金买得今年花相之位，人只道公子好色无行，公子却向来只是喝酒玩笑，听歌看舞，从不留宿青楼，以公子这等人才，这等身价，哪个姑娘不爱？公子又所为何来呢？”
沈园仰头又饮一杯，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牡丹姑娘，非是沈某故作清高，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沈某的小妹从小被仇家掳走，杳无音信，我寻访多年，得知她极有可能被卖到京城御香楼。”
牡丹奇道：“这么说，你是为寻找妹妹才如此？可有眉目？”
沈园双目冒火，声音嘶哑，“前年我找到仇家，逼问妹妹下落，谁知她宁死不说，只说我妹妹在青楼做了当红姑娘，眼前一点线索也无，我做花相，也是为了寻人。”
牡丹忙为他斟满酒，宽慰道：“公子兄妹情深，令人钦佩。不过牡丹来京城日短，倒是胭脂自幼在御香楼长大，定然知晓。不知公子的妹妹有多大，叫什么名字？”
“我妹妹名叫沈清清，被掳走时还在襁褓之中，算来也该有十三岁。”
牡丹皱眉沉思，摇头道：“沈清清？没听说过，明天我请妈妈帮公子打听。”
“多谢牡丹姑娘好意，此事不必向他人提起，在下信得过姑娘为人，才说与你知道，还望姑娘代为保密，以免节外生枝。”沈园眼神复杂，“算了，不说这事了，姑娘怎么突然想做花魁呢？不过是虚名而已，姑娘向来不放在心上的啊？”
牡丹长叹一声：“既入青楼，还要清高，正是我的可笑可怜之处！公子可否告诉牡丹，青楼女子不图虚名，难道还有什么实名可图？连自己的人生都是虚的，哪还敢笑虚名？世人把这儿叫做烟花之地，卖笑女子，正如烟花。牡丹只求今日招摇风光，醉生梦死，没有将来，不想明日。我在这儿也红了两三年，今年已经二十岁，还有多少青春可掷？一旦人老珠黄……哼！我细细想来，不知自己装的什么清高！现如今偏要做一回花魁！炫丽一回，到青春逝去，好知道自己也曾在万人瞩目时绽放，留一点痕迹。”
沈园没想到牡丹心中有这许多自伤自怜，心生感慨，拉牡丹入座，相对痛饮起来……
沈园离开时牡丹并不知道，她已经喝醉了，胭脂扶她去休息。沈园自己跌跌撞撞地出了御香楼。怕被其他姑娘纠缠，径直出了城，往万岁山方向走去。
行到半山，已是红日西斜，幕色降临，沈园浑然不觉，自顾往后山的水潭边走去，他曾来过几次，十分喜欢潭边的清凉幽静。当他躺到潭边大石上时，归林的倦鸟叽叽喳喳地叫得欢，沈园仰面躺在石头上，把壶中最后一点酒倒入口中，随手将酒壶抛入潭中，回声久久不散，只惊得山鸟乱飞，在天空盘旋了好久才敢回巢。
沈园醒来时已是早上，透过树叶照到脸上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坐起来四处一望，苦笑了一回，走到潭边掬水洗脸，腹中饥饿，正要起身往山下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一朵花开十里香，采茶采到山腰上，采了一筐又一筐，新茶谁先尝？……
歌声甜而不腻，清如山泉，全不似他往日在青楼中听到的艳曲，沈园听得有趣，顺着歌声来路寻了过去。山溪一转，就望见溪边有一个道姑服饰的女子，正在低头洗衣，歌儿正是她唱的。沈园撇嘴一笑，几个纵跃，到了那小道姑对面。
“小师父唱得好歌！”
那小道姑全然没有察觉有人过来，突然听到说话声，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沈园一见她的脸，竟呆住了，他为找妹妹，出入青楼，阅尽美女，自认为世上再没有能让他迷失的美丽了，没想到眼前却有这等绝色女子：一双眼睛清明澄静，波光流转，不染半分尘世俗念；全身没有任何修饰，整张脸上也没有一点脂粉，小巧的鼻尖下，一抹淡水色的薄唇，唇角微微扬起；皮肤白晰得泛着山泉的水光，当真是吹弹得破！
此刻沈园眼中，蓝天白云、绿树群山全部淡去，只有这张脸悬在眼前。
小道姑没有想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会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手上正洗的衣服掉到水里，被山泉冲走。她回过神来，慌忙顺着溪水去撵。沈园一笑，蜻蜓点水般跳过水中几块石头，抢在前面把那件衣服捡起来。
小道姑目瞪口呆地望着沈园从水上飞到自己前面，以为遇到了神仙，连他递过来的衣服也不敢接，睁着大眼，傻傻地望着沈园。
“你的衣服。敢问小师父如何称呼？”
小道姑微微一欠身，机械地伸手接过衣服，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歩，才回头低声说：“小道名叫静心。”说完跑回水边，低头洗衣。
“静心，在下腹中饥饿，不知这附近可有人家，能买些吃的。”沈园已经看出静心紧张害怕，怕吓着她，说话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
静心头也不抬地道：“这附近没有人家，只有一个天地观，买吃的得到山下去。”
“天地观？小师父在那儿出家吗？还请小师父引我前去，讨些斋饭如何？在下实在是饿了。”静心想了想道：“我师父向来不接待生客入内，你等着，我进去帮你拿些馒头。”说罢放下正洗的衣服，看都不看沈园一眼，匆匆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