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向来有富贵之说,衣料上绣上牡丹显得特别富丽端庄,虽然看着喜庆,但终究失了几分空灵飘逸,而这几件雪缎上绣上牡丹却丝毫不露俗态,果然不愧是进上的御物,于平淡富贵中见神奇。
千落赞赏不已却不动声色,只不住看那绵密的针脚和飞针的走法,在心里暗自揣摩。
柔云宫里冷香细细扑鼻而来,浣碧方掀开帘子,一个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叫起:“皇上驾到!”
声音韵味似足了宫中的太监语气,千落被吓得不轻,潜意识里万万不想见到皇上,便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低笑着斥道:“这小东西见人就这么叫,可怎么得了,我可不敢要它了,明儿送还皇上是正经!”
帘内一个小小的金丝笼架上,端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千落,原来适才瞎嚷嚷的竟是这只扁毛畜生,千落瞪了它一眼,它嘻笑扑腾着翅膀从千落眼前飞过,远远落入一个宫装丽人的手中,回头再挑衅地望着千落。
那个丽人意态娴雅,神色娇柔无限,眉间眼角俱是笑意,正爱怜地用手抚过鹦鹉炫丽的羽毛,那双晶莹的手掌如玉般无瑕,指甲上还染着大红的蔻丹,衬着鹦鹉的毛色,构成一副颜色娇艳的图画。
果然是美人,一举一动间皆是风情。
千落跪下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慧嫔娘娘!”
她回头对千落一笑,媚态横生,光彩照人,手微微一抖,那鹦鹉便识趣地重飞回架子中,慧嫔扬起螓首吩咐道:“浣碧,将昨日皇上赏赐下来的梅子糕端上来。”
梅子糕清香扑鼻,千落心中焦虑,实是半分食欲也无,但见慧嫔娘娘笑盈盈地看着千落鼓励千落吃下去,也只得慢慢拈起,装作享受般地细嚼慢咽,实实是味同嚼蜡,品不出半分滋味。
好不容易吃完,斟酌再斟酌语气,千落试探地问道:“娘娘,那宫衣——”
慧嫔打断千落的话,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挂了一点点纱罢了,听闻千落姑娘织补之术宫内无双,这区区挂纱想必难不了姑娘,今日只需将宫衣补好就成,我也乏了,不耐为这小事贬责宫人,没的惹人记恨。”
千落心一宽,这事能如此了结自是最好,但慧嫔娘娘最后的一句话却让千落生了惶恐,急忙俯地道:“娘娘如此说奴婢万万不敢。”
慧嫔捧着茶杯,只轻轻撇着上面的茶叶沫子笑笑不语。
浣碧早将衣服送过来,千落接过一看,破损处并不大,些微挂了少许纱,向浣碧要了线棚和绣线,千落退到一旁细心织补。
慧嫔慢慢踱到千落身边,细细打量千落,轻声道:“果然兰心妙手,怪不得静妃娘娘时刻记挂着你。”
声音虽轻,却如雷鸣电闪,千落的心轰的一声炸开,无数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慧嫔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过了许久,慧嫔忽漫不经心地问道:“简蔷的伤势可好些了?”
千落更惊,却还是低眉回答道:“好多了,谢娘娘挂记。”
慧嫔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低地道:“你可知简蔷是为了你才挨的打?”
千落抬头望向慧嫔,她的秀眉微锁,看千落望她,展眉笑道:“这深宫中,被皇上看中,是福气还是晦气倒也难明,我瞧你是个有性子的,且说说愿不愿服侍皇上?”
千落的脑中浮现出了九曲桥下那个寂寞的身影,一时心中纠结得痛,本能地摇头道:“奴婢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只愿安安心心地呆在浣衣局,本分过日子就好。”
慧嫔神色凝重地望着千落,赞道:“果然硬气,三年了,脾气竟是丝毫未改。”接着又道:“当初有人护你,如今太后仙逝,你以为你还躲得过?”
慧嫔娘娘的一番话象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在千落的脑中轰然炸响,眼前无数金星斑斑点点地乱转飞舞,千落抚住头,强自忍耐着一波一波不断涌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只觉得痛虽到了极致,意识反而变得异常地清醒,无数的画面在千落眼前纠缠重叠,晃动不已。
那些画面渐渐清晰,慢慢定格在一间垂着重重纱幔的宫殿内。
千落看着他有些跋扈的背影,不知怎地,感觉极不舒服,他那不怀好意的一笑让千落犹如芒刺在背,忍不住问荼蘼道:“这个太监是谁?
远远地,一座巨大的车辇缓缓从中门而入,辇上覆着黑黄交错的花纹。没有过多的装饰,不奢华却尽显了皇家的威仪。
原来皇上月旬前带领王公贵族与世家子弟春郊骑射时,不慎将一件狐裘箭袖袖口撕裂,回到宫后就交由浣衣局缝补,而浣衣局内最擅长针指刺绣的正是千落,千落在袖口上细心绣上了一只九爪金龙,皇上看后赞赏不绝,提名要调千落御前伺奉,千落性子一向淡泊,不愿离开浣衣局,情急之下自己假装失足跌入了荷花池,于是便如偿所愿地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御前伺奉的事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而皇上也是一时之兴起,等千落再病愈,多半已想不起此事。
疑惑接踵而来,为什么病愈后静妃娘娘立刻派人送来衣服让千落织补,又为什么催得如此之急,为什么简蔷去送还衣服竟挨了一顿暴打,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皇上说了几句话吗?事情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思来想去,冷汗淋淋,千落站起身,觉得还是那间小小的浣衣局最为安全,在这后妃云集的深宫,多呆片刻都会让自己面临险境。
“千落们回去吧!”千落对荼蘼开口。
穿花拂柳,千落和荼蘼向来路行去,一路上二人均无言,眼看九曲桥就在面前,荼蘼忽咦了一声道:“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千落摸了摸发际,果然那支梅花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落,心里想着不要也罢,却又有些不舍,正犹豫间,荼蘼展颜笑道:“不妨不妨,姑娘且在这亭子里略坐片刻,我去前面仔细寻找,这一路上又无人,总不会叫人拾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