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握紧拳头，洞沐皑轻声说道，嗓音依旧醇厚，却也极尽低沉：“你可以回去问一问你的父亲，便知分晓。洞沐家族和长柳家族的恩恩怨怨，是一个根深蒂固的死结，打从百年前开始，两个家族便老死不相往来，族中人等，更是绝不可通婚。”
为什么？珺君还是想不明白，父亲竟然从未对她说起过，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不摇头也不点头，表情木然，不欲为自己争辩：“洞沐家族现在的聚居地，与你长柳家族，隶属于不同的国家，又相距甚远，你又已经嫁给了乌国的郡王贡督，自然无需再向你强调这件事情。”
洞沐铠嘴巴开开合合，挣扎了一刻，终于再次说道：“哥，洞沐家族和长柳家族的恩怨，那毕竟是老黄历了，不是吗？就算家族志中有详细的记载，那毕竟也是几百年前先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了。现在你是家族族长，洞沐家族唯你独尊，想要改变还是维持，都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对吧？”
即便他们一个姓洞沐，一个姓长柳，也不是就一定意味着，水火不容，不是吗？
洞沐皑的眼神很淡，淡得看不出情绪，无视弟弟的劝说，他的话，是说给珺君的：“我记得，你曾经对贡督说过，你的家族，无论男女，无论娶嫁，世代一夫一妻。你身为家族长女，家族的世袭制度，必须遵守到底，不能违背。也正因为如此，你宁愿整整七年独守空房，也没有应承贡督纳妾的条件。那么现在，你知晓了长柳家族与洞沐家族解不开的恩怨情仇，还打算非嫁给我不可吗？你可以做到反抗父亲的命令、反抗家族的制度、挣脱家族的桎梏，而义无反顾吗？问问你自己，你有这个勇气吗？”
珺君木然僵立着，神色黯然，内心泛起无边的空虚：“如果我有的话，你有吗？”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洞沐皑声音深沉地追问道：“你真的有吗？你确定？”
眼前那双邪魅的眼，彷佛幻化作了深不可测的漩涡，执着强烈的恨意，要将她尽数吸纳吞噬。
此时此刻，珺君才感觉到，他眼中的厌恶是那么的显而易见。她此时的状态，可想而知，脸色苍白、消瘦憔悴，可是洞沐皑的脸上丝毫没有怜惜，只有凝肃和冷酷。
“这就是原因，对吗？你因为我是你洞沐家族敌对氏族的女子，所以你就利用你的占有和你的抛弃来惩罚我、惩罚长柳家族，是这样吗？”
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如珍珠一般滚落，但她却咬紧牙关，让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不颤不抖，清清楚楚。她要让他听清楚她的心声，也要让自己听清楚他的回答。
她的这些问题，每一个字里行间都展现出她此时的心痛，洞沐皑难得保持沉默，拒绝回答。
可是他的无言，却沉缓地辗痛她的心。珺君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仅仅是轻轻的，然后她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垂下眼，静静地瞪着地面。
“你成功了。我先是嫁了一个娶我就是为了冒犯我族规的丈夫，整整七年独守空房；而后又喜欢上一个撩拨我就是为了冒犯我族规的男人，我却甘愿为他背叛一切，为他改变我的生活，甚至愿意为他背弃家族。可是到最后，即便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自我，我的结局，还是只有一个，被抛弃。”
她喃喃自语：“你成功了。”
答案终于揭晓的这一刻，事实摆在眼前，就像一把刀，无情地剜进她的心坎，足以将她伤痕累累的心再次切割得一片片的破碎，然而他的切割却不曾须臾止歇。
“你成功了。”
多么想无动于衷，可是她的心，还是失败的痛了，痛得她疲惫，双眸紧闭。
心已碎了一地，如同覆水难收，她却不吵不闹，不喊不叫，带着心中残余的血肉碎片，独自离开。
结识他的那一时，爱上他的那一刻，她以为改变自己，是在追寻今生属于她的幸福。却原来，人生的旅途，她注定要一个人，心碎的流浪。
洞沐铠想要张口挽留，却也明白，此时此刻，他帮不了她，什么样的语言，都过于苍白，抚慰不了她的心碎。
回过头来，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哥哥：“哥，你是男子汉，如果你有这个勇气，你应该先告诉嫂子才对呀！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一个女孩子，她是不是先有这个勇气，反抗根深蒂固的家族制度呢？”
嫂子黯然神伤地走了，哥哥的神情也同样是失魂落魄的，证明看到嫂子悲伤，他也同样心痛，不是吗？既然如此，一切为什么要发展成了这样呢？
“嫂子那样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她？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呀，对吧？对吧？”
哥今日的此番表现，在他看来，已经不是一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的心目中始终维持着高不可攀的英雄形象的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洞沐皑如常沉默。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善于，在任何需要的时候，掩藏起最真实的情绪。只有这样，他的心灵中那些小角落，才不会有机会被人触及。
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地望见，他的心里面，最秘密、最隐蔽、最不为人知的那部分。“或许，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洞沐铠完全不能赞同他的观点：“你凭什么这么说？”
面对弟弟的质问，洞沐皑的语气中没有透露丝毫情绪：“她现在的种种表现，只不过是车到山前，不得已为之。”
洞沐铠感觉自己的头疼得要炸掉了。哥哥的话里，明明就扩深着一抹酸楚。可是哥又凭什么这么说呢？就算是他这个此前从未见过珺君的人，都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了她的一片痴心，从她的话语中印证了她对哥的一往情深。珺君到底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哥这个当局者，做出了与所有的旁观者均不同的认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