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钦听萧徵这般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坐的时间有些长,脸上已经露出灰败之色来,眼神有些恍惚的看着萧徵,气息微弱道,“儿臣都听父皇的……父皇怎么安排,儿臣都有没异议!”
“……好!”萧徵红了眼眶,低低道了一句。
他看得出,萧钦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他看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哑着嗓子低声道,“父皇,现在让人请你母后进来,你们母子再说些话……”
“那便有劳父皇了。”萧钦低低的说着,他极力想露出一抹笑来,不过以他的精力到底还是撑不住,只微微翘了翘唇角。
张神医在旁看着,也是满心的酸楚,听了萧徵的话,他没有多说,扭头便朝外走去。
不过片刻,皇后便从外奔了进来,她扑倒在萧钦身边,眼角红透,呜咽着看向他,哽咽道,“钦儿……母后在这里,母后在这里,你有什么想对母后说的,母后都听着呢……”
萧钦听到皇后的话,眼底隐约闪起泪光,他眼角微微抽搐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轻轻握住皇后的手,一字一句温柔至极道,“是钦儿让母后伤心了,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不会的,有张神医在,母后的钦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皇后被萧钦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刺激道,没有任何理智,狂乱的摇起头来,嚎啕大哭。
萧钦听皇后这般哭着,原本就湿润的眼眶再忍不住,亦涌出几滴泪水,竭尽全力的宽慰皇后,“母后别哭,以后就算儿臣不在您的身边,还有太子妃还两个侧妃,还有您的孙儿……他们会替儿臣承欢尽孝于您膝下……”
“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只想要我的钦儿!”皇后更加大声的号哭着。
萧钦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然他的瞳孔却越加溃散,片刻后,原本搭在皇后手背上的手也突然失力,一点一点,慢慢的滑了下去。
“钦儿!”皇后感觉到儿子生命的流逝,突然大吼了一声,像是疯了一般,突然直起身子朝床上的萧钦扑去,用尽全力的将他抱在怀中,一声一声疯狂的大叫着。
“……”萧徵在旁看着,已经数十年没流过眼泪的他只觉眼眶一热,也涌出两行热泪来。
梁公公在旁看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缓缓的跪了下去……
寂静的寝殿里回荡着皇后的哭号,谁也没有开口劝一句,直到床榻上太子的尸身冷却了,她也没有停下。
寝殿外,田七公公察觉到不对,他用力的抹了把眼角的湿润,然后领头带着东宫所有的奴才都跪了下去。
一传十十传百,太子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官府上都做好了服丧的准备。
豫王府也不例外。
只是萧豫脸上,除了悲伤,还有一抹不甚明显的懊恼。
原本他是想赶在太子过世之前,将谢辞世娶进门的,可现在好了,太子过世,最少也要过上三个月才能办喜事。
而三个月后,谢辞世的小腹应该已经彻底遮掩不住,如此就只能等孩子生下来满月之后再说了。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
“王爷,我们该进宫了。”
清明见萧豫阴沉着脸色不语,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萧豫闻言,叹了口气,然后才带着清明朝外走去。
自然,走之前他没忘了派人去绿竹苑跟谢辞世说一声。
绿竹苑,谢辞世听闻太子殁,脸上有片刻的愣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反问了来传话的侍卫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回姑娘的话,宫里传来消息,太子殁了!”侍卫没敢抬头,只拱手恭恭敬敬的又会病了一遍。
谢辞世听完后,整个人彻底的愣住了……萧钦死了!他就这样死了!回京之时,萧豫不是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她这般想着,心中一片繁杂,猛地抬起头,又连珠带炮的反问面前传话的侍卫,“太子怎么会突然殁了?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殁的?”
侍卫老老实实的回禀,“回姑娘的话,半个时辰前太子病逝于东宫。”
“……怎么会突然病逝?”谢辞世白着脸又追问了一句。
侍卫回答不出来,只能说自己也不清楚。
谢辞世听罢,失魂落魄的摆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她在榻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萧钦的面容便浮现在她面前,两人交往过的画面一帧一帧的从她面前闪过,如同放幻灯片一般。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被泪水布满。
予禾在旁伺候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默默打起帘子退了出去,让春芽、春蝉将绿竹苑里艳色的东西都收起来,然后厨房里的大荤忌讳了……
等她将一切安排好,再回去时,谢辞世面上的泪水已经擦去,只是眼睛却仍红肿着,像是伤心了好一会子。
她打心底叹了口气,走到谢辞世身边道,“奴婢重新为姑娘梳个头罢!”
谢辞世没有反对,萧钦刚过世,她身为豫王府女眷是该素着点儿,便由着予禾扶起她,往菱花镜前走去。
予禾手巧,不过片刻,便为了她重梳了一个单螺发髻,早上佩戴的桃花簪也被撤下,重新换了一朵米色珍珠攒成的小珠花。梳完头,她又将身上豆青色的袄裙褪下,换了素白的宫裙在身。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接受萧钦离世这件事,跟予禾说了一声,便自行去了绿竹苑的书房。
萧豫自打进宫后,便同礼部一起忙碌起太子的葬仪,整整三日都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到第四日夜里,才回到王府。
他在正院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往绿竹苑赶去。
他到的时候,谢辞世正在书房里抄经,听到书房的门被悠悠推开,她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见是萧豫,微微怔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问,“王爷回来了?可用过晚膳?”
萧豫一脸疲惫的点了点头,“在宫里吃了些。”然后便朝她走来,扫了眼她桌上的笔墨纸砚,随口问,“这么晚了,在抄什么?”
谢辞世苦涩的笑了笑,“抄几卷往生经。”
“是为了先太子?”萧豫眸色深了深,了然的反问。
谢辞世点头,语气缥缈道,“阴阳相隔,恩情难报,就抄几卷经书聊表心意罢!”
“明侧妃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谢辞世没想到萧豫会突然转移话题,诧异的问了一句。
萧豫淡淡解释,“先太子身边的明侧妃有了身孕,待八个月后孩子出世,你作为孩子的伯母,多照拂他一些便是了。”
谢辞世这才明白萧豫的意思。萧钦虽然过世了,但是却留下了后嗣,她想报恩找他的孩子也是可以的。
想明白这些,她朝萧豫笑笑,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萧豫随即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谢辞世摇了摇头,却是又提起笔,道,“还是等我写完这卷经书再说吧!”说完,也不管萧豫同意不同意,便低头继续抄起经文来。
萧豫看见她这副执拗的模样,脸色微微发黑,合着他方才那些话是白说了?
偏偏他现在爱惨了她,又不远再强行逼迫她,干脆朝她走去,立在她身旁陪她,看她一笔一划的抄经。
那字,简直丑的没法儿看!
“还是本王替你抄吧!”
在谢辞世抄到“難”字时,萧豫实在看不过去她的书写,开口提议。
谢辞世则是皱了眉,顿笔,抬头望向萧豫,“如此,是不是不太诚心?”
萧豫一脸淡然,“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既是一体,你抄和我抄有分别吗?”
“……我们,现在最多只算未婚夫妻!”谢辞世挑了挑眉,提醒萧豫。
萧豫扯唇,“所以你是在跟本王抱怨,本王没有提前迎娶你,让你心中不适了?”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谢辞世瞪了萧豫一眼,“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把笔给本王!”萧豫伸了伸手,他多看一眼谢辞世的字便多皱一下眉头。
谢辞世“哼”了一声,转手将笔塞到他的手里,“既然如此,我就不破坏王爷对先太子的一片兄友弟恭孝敬之心了!”
“去旁边坐着!”萧豫接过笔,指使谢辞世。
谢辞世在书房呆了这么久,确实累了,干脆答应了一声便往一边走去。
她坐进太师椅中,一面轻轻敲打有些麻木的双腿,一边看向笔走龙蛇抄经的萧豫……那样熟练的模样,竟是已经将经文烂熟于心的。
她心下不由狐疑。
不过并没有立刻询问出口,她怕打搅到萧豫抄经的诚意。
约莫两刻钟后,萧豫将笔放下,抬头看了谢辞世一眼,低沉道,“已经抄好了!”
“这么快?”谢辞世起身,朝桌案走去,他一手挂在萧豫胳膊上,一面伸头去看他抄写的经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经书上的笔迹竟然和她原来的笔迹没有任何区别。
“这、这是……”她抬起头,惊讶的看了萧豫一眼,道,“要不是我刚才一直在那里坐着,我肯定以后这些经文都是我抄的!”
“先太子可能也会这样认为!”萧豫淡淡说了一句。
谢辞世微囧,“那便多谢王爷了!”
“如何谢?”萧豫一面伸手去揽谢辞世,一面沉声问,在谢辞世开口说话之前,又正儿八经的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本王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口头感谢!”
“要不,我再替王爷做一身衣裳?”谢辞世想到上次萧豫敲她的竹杠,抬头试探着反问了一句。
萧豫摇头,“本王还未上身的新衣裳有不下十箱子。”
“那王爷想要什么?”谢辞世有些不悦的追问。
萧豫作势凝神笑了片刻,而后摇头道,“本王现在没什么要你做的,不如就先记着,等什么时候想到了,再什么时候通知你?”
“这……不合适吧?”谢辞世皱眉,不善的看向萧豫,总觉得他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萧豫挑眉,“你莫不是想知恩不报?”
“我才不是那种人!”谢辞世剜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只是担心,你到时候会拿这个条件让我做一些我不愿意的事情。”
“那就当本王没说好了。”萧豫意味深长的看了谢辞世一眼,一脸看忘恩负义无耻之徒的表情。
谢辞世被他这么看着,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当即瞪了他一眼,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萧豫不语。
谢辞世抬手在他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替自己辩解道,“刚才明明是你主动要帮我抄的,现在抄完了就携恩图报,你堂堂豫王爷,脸上就不觉得热吗?”
萧豫挑眉,“合着还是你有理了?”
谢辞世一挺胸脯,“我怀了你的孩子!”
“什么?”萧豫一脸疑惑。
谢辞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怀了你的孩子!”
“所以……”萧豫有些迷惑。
谢辞世再次重复,“我怀了你的孩子!”
“本王错了……”萧豫咬了咬牙,老老实实的道歉。
谢辞世抬了抬下巴,一脸倨傲的反问,“那可否请王爷说清楚点儿,您老哪儿错了?”
“……”萧豫皱眉,他认错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还要说出自己哪里错!她怎么不上天去!
谢辞世见状,只是淡淡的抿了抿唇,眼神突然变得极凉,冷冷道,“看来王爷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本王真的知错了!”萧豫将谢辞世眼底的凉意看的清清楚楚,忙抓着她的胳膊,急切而又诚恳的说。
谢辞世还是那句话,“那请王爷说说您哪儿做错了?”
萧豫闻言,眉头拧了半天,心里盘算了半天,才终于踅摸出一点儿门道了,眸光深了深,看着谢辞世一字一句道,“你怀了本王的孩子!”
“所以呢?”谢辞世好整以暇的问。
“所以本王只能一生一世都让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永远不能欺负你,永远不能逆着你的意思!”萧豫看着谢辞世的眼睛,缓缓说道。
谢辞世听他说着,眼睛亮的如同暗夜星空里最璀璨的星子,望着他看了半晌,才赞赏的说了句,“王爷睿智!”
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为你延续你的血脉,所以你必须让着我,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我!
这便是她想让萧豫领会的。
幸运的是,他真的领会了!
“阿辞……”萧豫将谢辞世发光的眼神看在眼里,两人目光相对,他只觉内心之中有股暖流汩汩涌动,左心口的位置越来越烫,一股冲动直上脑门,直接便伸手将谢辞世揽入怀中……
谢辞世靠在萧豫胸口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感受着他铁臂的强硬,怀抱的温暖,以及律动不停的心脏,在这个异世界,她好像终于寻到了安栖的地方。
书房之中,两人紧紧相拥。
直到亥时的更声响起,萧豫的五脏庙也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响,谢辞世才红着脸从他怀中挣脱,小声道,“你回府这么久,宫里吃的东西应该都已经消化了,我去给你煮些吃的!”说完,便朝外走去。
萧豫腹中确实有些空了,便没有阻拦她。
他在她离开后,将书房的烛火熄掉,然后朝正房暖阁走去。
因谢辞世未歇下,绿竹苑的几个婢女也都没有歇下。
予禾就在厅里坐着做绣活,乍然听到脚步声,立刻放下竹绷子站了起来,看见是萧豫,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起身行礼,口中道,“王爷来了,姑娘在书房呢,您稍等,奴婢这就去请姑娘拿过来……”说着,她便要往外走。
萧豫见状,摆手拦住了他,沉声吩咐,“阿辞不在书房,在小厨房,你去看着帮她做点吃的,然后端到东暖阁来!”
“是,王爷!”予禾听了萧豫的吩咐,这才反应过来王爷和姑娘两个人早就见过了,然后笑着往外走去。
绿竹苑小厨房,予禾到的时候,谢辞世正在往面盆里舀面,她忙上前阻止道,“姑娘放着,还是奴婢来罢,您在旁边说要做什么就行!”
“那……你来和面吧,我去切菜!”谢辞世干脆将面盆给了予禾,然后自己转身去洗菜切菜。
予禾想着自己一个人来做到底慢了些,倒是没有再阻止,只问谢辞世要做什么,面要活到什么程度。
谢辞世想了片刻,道,“我想做煎饼,你用开水烫面,稍微柔软一些吧!”
“煎饼?”予禾还没听过这种吃食,疑惑的问了一句。
谢辞世一面切配菜,一面顺口解释,“就是一种薄薄的,稍微带着点儿麦香甜味的薄饼,两张沓在一起烙,烙好后一面微黄,一面软香,可以裹着配菜吃。”
“原来饼还可以这样做!”予禾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和面,一面和谢辞世说话。
谢辞世解释间,也在切肉丝,葱丝,黄瓜丝,木耳丝,切好后,将肉丝浆起来,又抓了只土豆削皮切片。
等予禾将面活好后,谢辞世这边也将配菜切好了,还剥了几个咸鸭蛋黄出来,捣碎了,当另一道菜用。
接着便是烙饼,谢辞世先烙了几张,教会予禾之后,便去另一个灶头炒菜去了……
一刻钟后,饼和菜同时出锅,随着浓郁的酱香味,清甜煎饼香味的飘远,东暖阁里,萧豫腹中也更空了。
将配菜和煎饼分别装了两人份的,谢辞世一面亲自端了托盘往外走,一面吩咐予禾将剩下的饼和菜全部分给底下人……
东暖阁,萧豫等的有些心烦。
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抬头往外看去,然后便看到谢辞世。
谢辞世端着托盘冲他笑了笑,脆生道,“王爷,好了。”
“这是……”萧豫看着面前微微泛黄,带了甜香味的薄饼,还有一旁的配菜,疑惑的问道。
谢辞世一面动手替他卷了一张煎饼,一面解释,“王爷,这是煎饼,可以卷着京酱肉丝,黄瓜丝,咸鸭蛋黄,还有醋拌木耳葱丝一起吃!”
萧豫就接过谢辞世递过来的煎饼,咬了一口,只觉满嘴喷香,咽下后,连声赞道,“好吃,没想到阿辞在厨艺上哪也有这么高的造诣!”
“王爷过奖了!”谢辞世浅浅的笑着,自己也卷了一张煎饼慢慢的吃着。
两人份的煎饼,不到两刻钟,两人就全部吃完,一旁的配菜也吃的干干净净。
萧豫仍有些意犹未尽,谢辞世却怕肚子里积了食,不敢再让他多吃,将碗碟端回厨房后,却上了一碗清汤给他。
萧豫不得已,只得将清汤用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天还没亮,谢辞世便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中睁开眼睛。
她定了定神,打量到萧豫就这烛光穿衣。
“王爷!”她坐起身来,低低的唤了一声。
萧豫没想到会吵醒谢辞世,他回神,歉疚的看了她一眼,“是本王吵醒你了?”
谢辞世坐了片刻,已是彻底清醒过来,听他问自己话,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说着,她微微停顿了下,又问,“王爷现在不急着进宫罢,要不我起来替王爷做些吃的?”
萧豫听她这么说,心中微微一暖,不过却并没有点头,而是上前摸了摸她的发心,温和道,“现在天色还早,你不必为本王早早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罢!”
“都醒来了!”谢辞世摇了摇头,说着,便披衣下了床。
萧豫想阻拦,可谢辞世却打定主意不想再睡。
没办法,他只能让清明叫了予禾起来,进来伺候。
予禾起身的速度已经够快,不过等她进来时,谢辞世已经穿好衣裳,自己梳了头,正和萧豫一起擦脸。
“姑娘,是奴婢起晚了。”予禾见到这场面,二话不说便认起罪来。
谢辞世将手巾递给萧豫,才冲予禾摇了摇头,笑着道,“哪里是你起来晚了,分明是我起的早了!”
“奴婢惶恐!”予禾低头又行了一礼。
谢辞世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既然起身了,就给我搭把手,陪我去小厨房给王爷准备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