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只问你,这一桩事,你先前究竟是知,还是不知!”萧徵看着兰贵妃的反应,并没有完全相信她,而是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又问了一句。
兰贵妃只是不停的摇头,脸上表情恸到扭曲,哽咽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我也会阻止他的!”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流出,砸在衣襟上,兰贵妃抓着胸口,痛彻心扉的哭出声来。
萧徵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也是到此时,才相信她的无辜,不过因为郑青竹的事,两人到底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要唤人将兰贵妃带下去,这时,原本在偏房休养的梁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门外,他直接推门进来向前走了几步,弯腰向萧徵请完安后,看向兰贵妃,一脸担忧道,“娘娘怎么跌坐在地上,石砖凉得很,可别伤到了腹中的龙种……“
他话落,兰贵妃脸色大变。
萧徵也是到这时才想起兰贵妃腹中还有个孩子,登时朝兰贵妃看去,瞧着她的面色不对,立刻道,“去请刘太医来!”然后朝梁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将人扶起来,自己却是没动。
梁公公不敢置喙萧徵的吩咐,忙走过去,弯腰将兰贵妃扶了起来。
兰贵妃起身时,微不可查的扫了梁公公一眼,眼底光芒,说不出的寒冷。
梁公公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相对,将兰贵妃扶到一旁的锦榻上做好,就没二话,直接回了萧徵身边站着。
萧徵有两日不见梁公公,此时见他腿脚还有些不便,就多问了一句,“不是让你好好养着,怎么又出来了?”
“奴才担心小饼子、小丁子伺候您伺候的不周到。”梁公公腰弯的更深,一脸的惶恐。
萧徵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愿意,那边回来继续伺候吧!”说完,又将带着痛色的目光移到了被他甩到地上的账本和口供上,示意梁公公捡起来。
梁公公会意,忙将东西收了起来,一眼都不敢多看,全放到了萧徵的手边。
刘太医就住在对头的院子,没多久就背着药箱过来了,进了屋里,他先是战战兢兢的给萧徵请安,然后才朝兰贵妃走去。
把脉的时间有点长,这期间,兰贵妃并不敢对着刘太医使眼色,只低垂着眉眼,轻轻抚弄着自己的小腹,神色一片晦暗,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如何?龙种可有微恙?”刘太医一站起身,萧徵立刻关心的问道。
刘太医回身转向萧徵,一派深沉,拱手保守道,“回皇上的话,娘娘是动了些胎气,不过并不严重,微臣等会儿下去给娘娘煎上几贴安胎药,吃了便好了。”
“无大碍便好。”萧徵松了口气,然后摆手示意刘太医退下。
刘太医当着萧徵的面,并不敢跟兰贵妃有太多的眼神交汇,只得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前脚刘太医刚走,萧徵后脚便眼神凌厉的望向了兰贵妃,一字一句的问,“现在既然知道还是小高阳的是萧琮,你打算如何?”
如……如何?
这一点,兰贵妃也不知道,她的脑中现在正是混乱,一面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最宠爱的小女儿,一面却是自己以往给予厚望的长子,哪一个占得分量都太重,尤其是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个,若是再失去另一个,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看来,你是要包庇萧琮了?”萧徵冷笑,萧琮这东西,还未上位就敢对自己的手足行如此惨无人道的凶事,倘若有一天他真的上位了,那么届时,不知太子、萧豫,只怕萧琢、萧瑾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萧琮,那确确实实就是个孤家寡人、唯我独尊的性子!
不论如何,这天下绝不能交到他的手中!
萧徵这般思虑的时候,兰贵妃也顺着他的话在思考。
包庇萧琮?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且不说如今的他在皇上面前已经没有半分好感,已经彻彻底底的无缘于皇位,就是退一万步来讲,凭他的能力未来有一朝还能夺得皇位,那她、她的另外两个儿子又能有多好的下场!
萧琮,她连最无害温柔善良的小高阳都能毫不犹豫的杀害,更别说与他有利益纠葛的另外两个兄弟,以及和他有过矛盾的自己了!
这一刻,兰贵妃也是彻底看透了这个儿子!
她,不能包庇他!他,更不配不上她付出所有的包庇!
“皇上!”想清楚这一切,她激动地喊了萧徵一声,然后从锦榻上站起,缓缓的跪倒在地,抬起下巴,微带着哽咽,絮絮道,“皇上容禀,臣妾并非是想包庇琮儿,他犯下如此有悖人伦的错儿,臣妾心中也是伤情恼恨不已,说到底,还是臣妾管教不利,是臣妾没有教好这个儿子……臣妾不敢求皇上宽恕他,臣妾只求皇上将臣妾也一起治罪……就当是在向小高阳赎罪……”
“你当真如此想?”萧徵有些不信兰贵妃,实在是以往,她对萧琮太过宠爱了,几乎是当做继承人一般的在培养。好不容易养了二十多年,就要成材了,她不信她会让自己的一片苦心付之东流!
“皇上是在怀疑臣妾以退为进吗?”兰贵妃听萧徵这般说,脸上漫起一抹刺骨的苦笑和嘲讽,而后停顿片刻,突然偏过头去,以手覆面,痛声道,“可小高阳也是臣妾的骨肉啊,她是臣妾宠爱了十五年的小女儿……臣妾恨不得将这世界上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如今她被人这般残忍的害死,臣妾如何能放过那个杀人的刽子手!……萧琮也是臣妾的骨肉没错,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没错,可正因为如此臣妾才更难过,也更接受不了这兄长弑妹的人伦惨剧……臣妾只要一想到,一看到他那张脸,便忍不住想起小高阳断臂断腿死不瞑目的样子……所以,臣妾不会替这个畜生求情……不管皇上如何处置他,臣妾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他一面……若是可以,臣妾希望皇上能再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你说!”萧徵不置可否的看向兰贵妃,并未言明他对她方才的话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兰贵妃也不在乎,她只是哽咽着,一字一句道,“请皇上准许臣妾去中州府公主庙,替小高阳守灵,从此清风古佛,长老于庙中。”
“你当真要如此?”萧徵没想到兰贵妃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整个人都愣住了,许久,才反问,“若是朕真的许了,你能做到永不反悔?”
“求皇上允许!”兰贵妃没有回答萧徵的话,而是一脸坚定的朝他磕了个头!
萧徵见她如此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叩击着桌面,良久后,摆手道,“这事你再容朕想想,等朕想好了,给你答复!”
“谢皇上!”兰贵妃不敢强求,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萧徵情绪波动了这么久,也是累了,摆了摆手,示意小丁子送人出去。
小丁子在旁边跪了这么长时间,也恢复了些体力,听见萧徵吩咐,忙答应一声站起身朝兰贵妃走去,扶起她往外一步一步去了……
前脚兰贵妃刚走,后脚萧徵又让梁公公叫了龙卫进来,让他将“老板”带下去处置了,再将萧琮看守起来,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靠近。
龙卫将他的吩咐全部记下,拱了拱手,拎着“老板”就出去了。
两人一走,屋里边就只剩下萧徵和梁公公。
梁公公跟了萧徵这么多年,自是个有眼色的,一看他紧皱眉头、两眼半阖,就知道他的精神头不太好了,忙不紧不慢的开口道,“皇上这是累了,奴才扶您去床上躺会儿?”
“不必!”萧徵摆了摆手,强撑着精力,看了梁公公一眼,问,“你说,豫儿带病也来了严加县?”
梁公公点了点头,道,“豫王爷和五公主兄妹感情一向极好,向来是豫王爷察觉出什么不对,又怕贸然递折子上去打草惊蛇,便称病亲自来查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替萧豫说好话。
萧徵已经知道郑青竹就是他和梁恪行的救命恩人,对他的态度倒是见怪不怪,因为此刻,他对萧豫的感觉也变了。
以往他只觉得那是个面冷心冷、跟自己不亲的皇子,可有可无,但是现在,他仿佛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相连的血脉,还有郑青竹对这个儿子殷切的期盼可疼爱……隐约间,他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太子。
而且豫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兄友弟恭,好心眼的,不但和太子相处得来,就是和凤仪宫的小高阳感情也好……若是有朝一日,将这天下交到他手里,只怕比交到凤仪宫几个皇子手里更稳妥。
这般想着,萧徵相见萧豫的心突然急迫起来。
梁公公看出来萧徵的意思,当即道,“那奴才便让人出去访访,若是能寻到豫王的踪迹,就早日让他来见皇上!”
“也好!”萧徵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梁公公道,“朕刚好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皇上!”梁公公知道皇上这是有意给他创造时机,倒也不推辞,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自然,他并未直接动身去萧豫藏身的民房,而是有意在城内寻了几日,最后一日也去了那处民房。
萧豫被寻到时,并不意外,两人相互见了礼,他便带着梁公公往自己辟出来的单独的书房去了。
梁公公紧着时间,也不多话,直接将最近几日的事情跟他串了一遍,末了提醒道,“如今王爷在皇上心中可是不同的很,您万事顺着皇上一些,日后怕是有大造化!”
萧豫知道梁公公的意思,自是沉沉应道,“本王明白,有劳公公提醒!”
“王爷明白就好!”梁公公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想起郑青竹最后的结局,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有些事,终究需要慢慢筹谋,太匆忙冒进反而容易弄巧成拙……王爷最好记住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豫听到最后一句,肩头微微一顿……梁公公,这是看穿他想要为母报仇的心了?
梁公公却好似未发现他那一瞬间的愣怔,直接道,“还请王爷跟奴才走一趟客栈,皇上已经等了好几日了!”
“嗯。”萧豫淡淡的应了一声,又请梁公公等了片刻,待回房换了衣裳,然后才带着暗二、暗四、橘颂、李岸四人跟着梁公公离开。
客栈距离城北民房有一段距离,一行人乘着马车,足足走了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客栈外。
萧豫下了车,便随梁公公直奔萧徵所在的院子。
此时,萧徵也从龙卫那里得到了消息,已经沐浴完毕,正在屋里候着。
“皇上,奴才幸不辱使命,终于寻到了豫王爷的落脚之处!”不知等待多久,梁公公才风尘仆仆的从外入内,跪在地上向萧徵行礼。
萧徵笑着看了梁公公一眼,朗声道,“你的赏赐稍后再论,先请豫王进来,这孩子朕也是许久不见了!”
“是,皇上!”梁公公闻言,立刻起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不多久,又有一道脚步声入内,只是这次沉稳了许多。
帘子掀开后,果然是萧豫,而梁公公并未跟着进来。
萧徵目不转睛的好着萧豫,好像第一次见这个皇子一般,唇角哆嗦着,眼角眉梢,都是激动的笑意,“豫儿,父皇的好豫儿!”说着,竟然站起身来。
萧豫将萧徵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讽刺,面上却仍是淡淡的样子,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拜道,“儿臣给父皇请安,请父皇恕儿臣欺瞒之罪!”
“好皇儿,你的事梁恪行已经跟朕解释过了,朕不怪你,你只是太重视骨肉亲情了!”萧徵走到萧豫身边,直接弯腰亲自将萧豫扶了起来,眼中泪花闪动,连声道,“你是个好的,一向都是个好的!”
“谢父皇不罪之恩!”萧豫又行了一礼。
萧徵则是带他在一旁坐了,不住的嘘寒问暖,像是一个慈父一般。
萧豫面上温笑着答对,心中却酸楚难言,隐约中还夹杂着一丝冰冷,那是对母亲冤死的怨恨,和对萧徵前二十七年为父不慈的齿冷。
萧徵情绪太过激动,并未察觉到萧豫内心深处的情绪……父子两人用了一顿晚膳,又手谈了一局,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让人带萧豫下去歇着。
自然,萧豫前脚刚到客栈,后脚就有人报到了兰贵妃那里。
兰贵妃此时心中正乱,却无暇理会,只赏了苏梅一锭银子就无二话……
倒是橘颂在得知兰贵妃有孕后,脸上表情略有不对。
她忍了许久,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在第二日晨起去了萧豫房中。
“有事?”萧豫见橘颂入内,挑眉问了一句。
橘颂点了点头,然后开口缓缓道,“是关于兰贵妃的。”
“……是何事?”萧豫停顿片刻,凝眉反问。
橘颂抿了抿唇,而后仰头问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奴婢师父上次进京替姑娘医脸一事?”
“自然记得!”萧豫对这件事印象再深不过。
橘颂见他点头,眨了下眼睛,又接着到,“那顿时间,师父住在京城的张府,期间,六皇子也去张府寻过师父……”
“然后呢?”
“六皇子原本想招安师父,让师父为他所用,不过师父并未答应,而是随手给了他几张美容的方子……请他代为献给兰贵妃,然后换得自己脱身……”
“嗯,那又如何?”萧豫背着手,长身玉立,缓缓追问。
橘颂这才小声道,“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那方子是有问题的,妇人用了之后的确是能改善体质,增加美貌,使双眸如星,眼波似水,腰似软柳,肤白如皓月……不过也有副作用,那就是对房中那些事再无兴趣,也不能再有孕!”
“照你这么说,兰贵妃腹中……根本没有孩子!”萧豫一脸震惊,这一点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
橘颂点头,“师父是神医,他开的药从来不会失效,所以依奴婢看,兰贵妃腹中必定是假胎!”
听她这般说,萧豫心中一下子翻涌起来……
若郑青兰腹中怀的当真是假胎,那她这一辈子估计都翻不了身……以他父皇对子嗣的看重程度,若是知道他最宠爱的女人竟然用假胎争宠,那脸色估计也好看的紧!
可,要如何才能让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呢?萧豫眉头皱起,目光突然深邃起来。
橘颂不知道萧豫此刻的想法,只得沉默垂首站在一侧……
……
当晚,子夜。
万籁俱寂,就连客栈后院的战马也都睡着。
一道黑影突然以润物细无声的轻功潜入客栈后院,直奔兰贵妃下榻的地方而去。
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似的,他从轩窗闯入时,可以带出巨大的响动,下一刻,果然有人大叫“有刺客”!
而此时,所谓的刺客已经潜入兰贵妃寝房,然后刀刀入肉,刺向守夜的婢女,在她们的惊叫声中,又将匕首直往兰贵妃肩头扎去……扎完后,他犀利的目光一转,拧身便要离开。
而这时,萧徵也被吵醒,带来的侍卫全向兰贵妃院中涌去,黑衣人被团团围住,只好和侍卫动起手来。
转眼间,几十招已过。
那些侍卫招式凌厉,一出手便是朝着要害而去,黑衣人却鲜少出招,只是如蝴蝶一般旋着身子不停躲避,时不时发出一声娇斥!
再加上那娇小的身躯,在所有人都毫无疑问的将他当做女子时,她才运起轻功,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踏上一旁的青树、窜到房顶上,三两步就跑的不见人影……
“追!”为首的侍卫一声令下,那些杀红眼的侍卫便纷纷运起轻功追了出去!
侍卫刚走,萧徵便带着梁公公到了兰贵妃寝房外。
许是刺客逃走的消息已经传进他耳中,他面色阴沉的很,冲着留在原地的侍卫,厉声骂道。“废物,都是废物,朕白养了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女人都逮不住!”
“父皇息怒!”
随后赶来的萧豫适时上前劝道,“刺客自有侍卫去追,父皇该关心的是母妃,刺客是冲着母妃来的,也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受伤!”
他话音刚落,萧徵还没来得及接话,寝房里面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口口声声喊着,“娘娘流血了,请太医,快请刘太医来!”
萧徵一听,立刻看向梁恪行,问,“刘太医呢?”
梁恪行拧起眉来,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找刘太医!”说着,给小饼子使了个眼色。
小饼子闻言,立刻转身离开。
没多久,面色惨白的刘太医便被小饼子带来了,看见萧徵,他正要行礼,萧徵却先一步道,“你快进去看看兰贵妃!她腹中的龙种要是出了什么事,朕让你陪葬!”
“是,皇上!”刘太医一面答应着,一面往里走去。
萧徵也带着梁公公往里走去,萧徵停顿片刻,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不管怎么样,在外人看来,郑青兰始终是他的母妃。
刘太医进了寝房后,一眼就看到兰贵妃被匕首刺穿的肩头,那匕首泛着青芒,似乎颇具毒性,兰贵妃的嘴唇都青紫起来!
他不敢耽搁,忙上前替兰贵妃把脉,许久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是落雁毒……”
落雁毒,是一种致命的慢性毒,初中毒时,只是唇色发青,然后再往后推上数日,慢慢的四肢会逐渐麻木,再是腰身脊柱僵硬,直到全身都不能动弹。人是活的,神志是清楚的,耳朵听得见,眼睛也看得见,但是偏偏一点儿也动不了,只能如活死人一般,一生一世都躺在床上……
而这毒,他只是在古医书上看见过,见还是第一次见,更遑论解毒了……完全是一头雾水!
刘太医额头上,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冒出,他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这辈子……是完了……
不,不只是他,他的家人也都要被他连累,跟着他完蛋了!
有些事,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要被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