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世听暗卫说着,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巾,当做面纱戴上,然后才朝黄安村里走去。
进了村子,没走多久,她就闻到一阵浓浓的血腥味,谢辞世皱了皱眉,顺着这股子味道往村头第一家走去,只见这家大门敞开着,还没进去,就能看到院子里横躺着的十来条尸体,从八十岁的耄耋老人到三四岁的稚儿,无一不是被人用利器割喉而死。
谢辞世看着,眼睛忽然就酸起来,胸口也闷得很,她转过头去,看着侍卫之一,道,“你去看看,别的人家是不是也是这样!”
“是,姑娘!”侍卫之一领命而去,谢辞世在他离开后,又交代另一个侍卫,“你去附近的村子雇些人来,将黄安村所有枉死的村民都击中起来,然后……火葬!”
“这……”侍卫听谢辞世这般吩咐却犹豫起来,眸光动了动,脸上浮起一抹为难,道,“这怕是不妥,王爷在离京前交代过,绝不让卑职离开姑娘一步!”
“暗处没有人吗?”谢辞世听侍卫这么说,却反问了一句。
侍卫眉眼一动,然后往后看了看,然后朝谢辞世一拱手,离开了。
谢辞世看着满院的狼藉,又叹了口气,然后才离开了院子。
她在寸头等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去村中查看尸体的暗卫才回来,见了谢辞世,他先行过礼,然后才一脸凝重道,“回禀姑娘,黄安村中其他人家也都如第一家一般!”
谢辞世早就想到这点,但听了侍卫的回禀,心中那还是堵得厉害,长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沉默的立在树下,不知过去多久,在谢辞世站的腿肚子都要抽筋的时候,出去雇人的侍卫终于回来了,只见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十几个附近的村民。
许是侍卫之前交代过,那些村民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姑娘。
谢辞世看着众人微微颔首,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含笑与众人道,“有劳各位大哥,这些银票,面额是十两,在镇上的银号就可以兑换,你们先拿着,等干完活,一人还有十两!”
她话落,来的那些村民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笑来,前十两,后十两,加起来二十两,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啊,这趟活,真他妈划算!
众人激动的想着,然后按着谢辞世的要求排队领了银票,跟着,完全不用谢辞世交代,就往各家各户奔去,然后干劲十足的将所有尸体都扛到了谢辞世指定的地方。
前前后后,用时不过半个时辰。
谢辞世在他们扛完尸体后,又吩咐他们去找了足够的柴火,堆放在尸体的旁边。
一切都办妥,才让他们离开。
村民收了二十两银票,欢天喜地的离开后,暗卫之一皱起眉,有些疑惑的问了谢辞世一句,“姑娘,我们就这样放火将尸体烧了,地方衙门那里会不会不好交代!”毕竟,他们这次出行,算是微服,并没有动用豫王府的名头。
谢辞世听他这么问,却是嘲讽一笑,“地方官府?从黄安村被灭门,到我们听到风声过来,也有三五天了,可你看地方官府有一点出手的意思吗?”
这些侍卫不了解,可不代表她不了解,大量的死尸,如果不及时处理,那就是滋生瘟疫的温床。
这件事,她不能赌,更不敢赌。
所以不管地方官府如何想,她都要将一切苦果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侍卫听了谢辞世的话,闷头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这个理,终不再纠结,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往黄安村那些村民的尸体上扔去。
安乐镇自从开年后,就一直没有下雨,村民捡来的木柴也都干燥的很,火把扔上去,不过片刻,那些木柴就腾起高高的火苗。
谢辞世只觉一阵热气扑身而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两个侍卫见状,纷纷护在谢辞世身前。
谢辞世没有说什么,她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团团腾起的火焰,垂首而站,冷眼看着……
不知过去多久,那火势终于越烧烧低,黄安村的一百多口人也被烧的化为齑粉。
谢辞世又等了许久,看着两个侍卫将火扑灭后,才转身离开。
这时已经暮色四合,谢辞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然后拖着已经快要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往村头走去。
等她到时,马车的位置没有变,却发现一旁的参天大树上倒挂着几个村民。
“……”谢辞世吸了口气,挑挑眉。
侍卫之一怕谢辞世心中害怕,想了想,出言为她解惑道,“许是那些村民得了银票,心中贪心,想在干一票,上马车偷窃……正好被隐在暗处的暗卫给收拾了!”
“嗯。”谢辞世淡淡的应了一声,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又让两个侍卫检查了一下马车,确定当真没有问题,才踩着车梯往上而去。
谢辞世坐稳后,下一刻,侍卫便赶起车来。
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出黄安村,车里边谢辞世疲惫的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经过一整日的忙碌,她以为自己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的着,可事实正好相反,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死去的黄安村村民的尸体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谢辞世嘴角抽搐着,思想斗争半天,心中到底还是恐惧不已,便将眼睛有睁了开来,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发呆……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随着外面夜色越来越深,谢辞世心中的恐惧越甚,今日做的事情她并不后悔,可偏偏,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一关。
在这种心理折磨之下,她只觉得度日如年。
她紧紧的环保着自己的,头靠在马车壁上,直到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下,直到停稳。
“姑娘,客栈到了!”侍卫之一在面前提醒。
谢辞世浅浅的应了一声,然后强撑着身体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外走去。
榻上车梯时,谢辞世明显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太对劲,以至于脚下都站不稳。
“姑娘!”眼看着她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守在旁边的侍卫忍不住扶了一把,然后低低的道了声得罪,接着抱起谢辞世就往客栈里走去。
另一个侍卫则是拔腿去请大夫。
谢辞世被抱回到房间时,房间里正亮着,莺时和碧云都是挑灯等待着。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婢女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然后朝外走去。
门一打开,看到的却是被侍卫抱住的谢辞世,此时,谢辞世的脸上已经通红一片,她双目紧闭着,似乎在做一个噩梦,眉头紧紧的皱着。
“姑娘……这是怎么了?”莺时先一步张口问道,看着侍卫的眼神充满的紧张。
侍卫没法解释,只先将谢辞世抱了进去,然后才开口将自己二人和谢辞世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莺时和碧云听完后,脸上都浮起了一抹严肃之色,然后同声与侍卫道,“现在的情况,请大夫是其一,我们更应该禀报王爷一声!”
“如此……也好!”侍卫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便朝外走去,跟暗卫通气去了。
暗卫们一直守在谢辞世的身边,自然没有错过她的不适,当下听侍卫提起,好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转头便给王府那边送起信鸽。
随着信鸽的离开,大夫也被另一个侍卫请了回来。
大夫是一个年迈的老头,看了谢辞世的病状,当下便道,“风寒而已,我给开上个药方,吃上三天就可以了!”说着,便转身去写药方。
莺时听他这般说着,忍不住和碧云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觉得不靠谱。
是以,在大夫开了药方后,两人并没有直接去给谢辞世煎药,而是在和侍卫商量后,又让他出去请了几个大夫。
结果却没想到,几个大夫都是一个说法,说是谢辞世患了风寒。
当时谢辞世烧的又眼中,没有办法,碧云和莺时只得拿了第一个大夫开的方子去煎药。
药很快就煎好了,两个婢女又想了办法给主子喂下去,接下来,两人一夜没睡,就伺候着谢辞世,可是遗憾的是,谢辞世身上的热度却一直没有退下去,就是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眼看着谢辞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莺时忍不住抽空出去,问了便侍卫是否将消息送到京城。
侍卫只好去找暗卫,暗卫却道,信鸽已经送了过去,但是却没有收到回复。
没办法,侍卫只好将话又转回给莺时。
莺时听了,心中更加焦急,很快嘴角就起了一圈燎泡。
那燎泡看着惊心动魄极了……偏偏碧云因为着急,在不久之后也起了一圈。
到当日中午的时候,谢辞世还是没有退烧的迹象,两个婢女商量过后,一致认为,这种情况必须回京找太医。
不然长时间留在这里,主子要是真有个万一,王爷一定会杀了她们的。
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主子的健康,两认当即为谢辞世收拾起行李来,用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将谢辞世弄到马车上。
侍卫见状,又让暗卫给京城内那边发了一道飞鸽传书,然后才赶着马车,十万火急的离开。
因为谢辞世重病着,这一次,只用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赶到了豫王府。
到豫王府后,却发现萧豫根本没有在王府,而是在两日前就出门去了。
当下,只要由予禾作主,请了陆太医过来。
陆太医看了谢辞世的模样,又问起她今日的行程和饮食,脸上表情一派严肃,莺时和碧云都不敢隐瞒,忙将谢辞世和两个侍卫去黄安村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太医听完后,脸上的表情更差,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果他没有诊错,那么豫王妃眼下的状况,十有八九是和瘟疫有关。
不过这还不能确定,必须得要人去一趟黄安村,看看那里附近的情况才好下准确结论。
这般想着,陆太医仔仔细细的与予禾说了一遍。
予禾听完后,几乎站立不住,“瘟疫……竟然是瘟疫……”
陆太医无奈的点了点头,“十有八九是这样!”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妃她到底还有没有救?”予禾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陆太医,激动的问道。
陆太医也觉得亚历山大又为难得很,无奈他是发现瘟疫的人,也着实没有办法推卸责任,只得将通常应对瘟疫的方法与予禾说了一遍,然后又交代,福喜院现在必须隔离起来,所有和谢辞世接触过的人,也要分开关在福喜院里面,七日后,没有同等的病症发生,可以送出去,若是有同等的病症,就要隔离起来,开始治疗,什么时候治疗好,什么时候再放出去。
予禾听完陆太医的吩咐,忧心忡忡的朝外走去。
自然,王妃患瘟疫的事现在还只是内部消化,他们并没有打算将消息捅出去,不然的话,只怕整个京城都要乱了,毕竟,豫王府在京城之内,黄安村又距离京城只有不到六十里。
豫王府,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一切,而此时,萧豫正在摧毁张夫人手中死士的训练营,暗四在谢辞世离开不久后就探查到了消息,然后没有半刻犹豫,当晚他就制定了偷袭捣毁的计策,然后策马出发,在昨夜,经过好一番激战,他们终于将整个死士的巢穴全部捣毁,与此同时,那些府上的死士,和一些没有训练成的死士也被控制起来。
死士巢穴,谢辞世坐在正房主位,看着被迫跪倒在地的一百来号人,他们当中大的有二十来岁,小的只是三四岁。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又想起自己当初陷入的那个环境。
心中到底还是软了一下,冲暗四道,“将他们分开两边,十五岁以下的站一边,十五岁以上的站一边!”
“是,王爷!”暗四答应一声,然后将萧豫的吩咐传了下去。
他话落,那些死士面无表情的分来两边站了。
萧豫对他们的知情识趣还算满意,而后,先是看向那些年纪小,还没有被洗脑的死士,道,“你们以后,想不想吃饱穿暖?”
“想!”
“想!”
“……想!”
那些死士在沉默很久后,又面面相觑了几眼,然后小声的应和道。
谢辞世听完,点了点头,冲一旁的暗二十道,“你便将他们送出去,安排到京城的善堂里面吧,解决温饱问题之余,再教他们一些算数文字,以后好有一样谋生的本事!”
“是,王爷!”暗二十答应下来,他虽然恨那些杀死自己兄弟的死士,但是对这些年纪小,看着就很可怜的备胎死士却没有多少恨意,听萧豫吩咐,便直接答应下来。
萧豫冲他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可以将那些年纪小的死士带走。
随着那些备胎死士离开,整个正院又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的人,跟着,萧豫又看向那些少年死士,嘴角冷冷的勾起,问道,“你们呢?”
“……”那些死士一连沉默,除了茫然就是茫然,没有人给他们下达命令,又没有人威胁他们的生命,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年来,他们生活中唯二存在的就是任务和忠诚,别的,他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感觉。
萧豫看着那些人的表情,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你们以后,想好好生活,娶妻生子吗?”
“……”那些人还是不语,在他们的成长经历中,根本就没有娶妻生子,好好生活这件事。
萧豫连问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忍不住皱起眉来,他侧首看向暗四。
暗四想了想,转头与萧豫拱手道,“回主子的话,经过这么多年的洗脑,又生存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与整个社会已经完全脱轨,向来是并不知道主子话里的意思。”
“这样的话……”萧豫眉头皱的更紧,他没想到,那些训练死士的人远比他们训练暗卫还要残忍无情。
他身边的暗卫,至少心中还有一个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可这些死士……
萧豫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盯着这些人,又看了许久,才开口道,“罢了,便将他们交给你罢,你将他们带回京城,然后全部送进汤峪山下的暖棚基地里去,试试教他们种田,若是行的话……就留在那里。”若是不行的话,就只能废去功夫,养在善堂里边了。
最后一句话,萧豫没有说出来,不过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
暗四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个烫手山芋,但是主子吩咐了他又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处置完这些死士,萧豫才带人离开这个死士巢穴,然后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去。
他离开已经有几日,也不知道京城里面是什么状况。
经过整整一日的赶路,他终于在天黑前进城。
回了王府,还没进大门,他的右眼皮就狂跳起来。
萧豫皱了皱,然后抬腿正要入内,守门的侍卫却先一步跪了下来,然后与他禀告,“王爷,王妃回来了!”
“王妃回来了?”听到这个萧豫,萧豫也不知为何,心中明明该高兴的,但是嘴角却偏偏怎么都扬不起来,心里反而有些恐慌。
随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没有一刻停顿的往里走去,然后直奔福喜院。
到了福喜院外,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和醋酸味。
他皱起眉,正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要往里走,守门的侍卫却突然一脸沉痛的跪了下来,然后沉声道,“王爷且慢!”
“到底怎么回事!”萧豫彻彻底底的发现状况不对了,他不由皱起眉来,看着跪倒在地的侍卫,声音寒冷彻骨的问道。
“王、王妃她……染了瘟疫,现在都没有救治的法子,陆太医下了死命,即日起,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王爷!”
瘟疫……
这两个字窜进萧豫耳中的时候,他的脑子就炸了,身子猛地一晃,下一刻,几乎没有任何停滞,他一脚踹开侍卫就往里走去!
“王爷……”在福喜院伺候的奴才看到萧豫入内,面上都露出一抹惊恐,然后纷纷跪倒在地,“奴才给王爷请安!”
萧豫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就往寝房走去。
到了寝房门口,却又被予禾拦住,予禾因为接触过谢辞世,现在连西厢都不敢回,只生怕会过了病气给福哥儿。
眼下看见萧豫直闯入内,哪里敢放任他进去,当即跪倒在地道,“王爷不可,王妃此次病势汹汹,不过短短一两日,就已经传染的碧云和莺时都病倒了,福喜院中,更是又倒下了三人……王爷千万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让开!”萧豫听到予禾的劝告,别的什么都没有说,直接绕过她就往里走去。
予禾没想到萧豫会这般执着,她转过身想抱住萧豫的腿,可想到自己现在说不定也染了病,又不敢这么做。
而就在这转瞬之间,萧豫已经毫不犹豫的进了寝房,到了谢辞世的身边。
此刻,谢辞世整个人仍在烧着,她的脸上一片通红。
‘萧豫看着,只觉得心如刀绞,带着近乡情更怯的恐慌感,他抬了半天的手,才摸上谢辞世的脸。
待触到她脸上的温度之后,他的手猛地又缩了回来。
实在是太烫了!
“陆太医呢!”萧豫转过身,冲着外面怒吼。
接着只听一阵奴才跑动的窸窣声,没过多久端着药碗的陆太医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豫接过药碗,一面转身,给谢辞世喂药,一面释放出全身的威压,质问陆太医。
陆太医不敢隐瞒,“回王爷的话,王妃次次外出,到过一个被灭门的村子,许是哪里不大好,王妃便染了瘟疫回来!”
“瘟疫……”萧豫重复这两个字,过了许久,直到手中的一碗药喂完,才回头看着陆太医道,“竭尽全力解决这次瘟疫,王妃活,你活,王妃要是活不了,陆太医别怪本王不念昔日旧情!”
“这……王妃的病情,奴才自当极尽全力!”陆太医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在萧豫的注视下,颤颤巍巍额答应。
心里却在想着。
不念旧情,这意思应该是要他给王妃陪葬吧……
罢了罢了,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也够了,只要不是诛九族,就这样吧……他没什么怨怪的!